《千年孤寂2012》第2章


你爱过吗?你明白什么叫爱吗?
我不知道。我也并没有切身感受过扶苏口中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可是每当这个问题浮出我心头的刹那,我的眼前总会不期然地浮现起当年那个有着冰澈双眸与忧悒目光的少年……
随姑姑上巫山潜心修炼的第十个年头,我终于修成了人形。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的潜质。姑姑赞许地说。作为奖励,姑姑许你一个心愿。
真的?什么心愿都可以?我将信将疑地望着姑姑。
姑姑没有答话,双眸里含着深邃莫测的笑意。
我想了想,问:我只要姑姑为我解答一个问题。一个我想了很多年,始终无解的问题。
姑姑笑着说:你的那个问题,即使是博学多识的扶苏也答不出来,想必姑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吧。
我顿时低下头,心里瞬间溢满了失望的情绪。
不如这样吧。姑姑依然微笑着。你自己去解开你的宿命,然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的宿命?我诧异地看着她。
是啊,你的宿命。你的命星显示,你的一生将与一个人息息相关,这个人没有扭转历史的福气,但是只要你找到他,他便能够成就你的一生。
他是谁?
姑姑没有答话,带我来到神殿中那面平整的水池旁。池水光平如镜,无一丝波澜,却能够清晰映照出此刻神州大地各个地方发生的一切。
我站在神镜前,看着镜中映照出的景象缓缓破碎模糊,最后终于定格在这片大地的某一处,逐渐清晰。
十年后,我终于再见了他。十年后,我终于看到了当年那个为我包扎过伤口的少年长大后的样貌。
十年的岁月,对于我们修行之人而言不过弹指,而对于一个普通人类而言,却足以在他身上留下太多不可忽视的痕迹。
十年后的他,已是个步入中年的久病之人了。姑姑说他忧虑成疾,体质日益衰弱,已将不久于人世了……
难道就没有法子可以延长他的寿命?我问姑姑。
姑姑静静望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幽秘的光亮:有是有,但是需要代价的。
……
说实话,姑姑预言的那个代价我是并不怎么相信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强烈地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或许,不过是因为——因为十年来,在巫山修行的每一日,我都从未忘记过,当年那个少年掌心的温度,和他眼中那忧郁的目光。
三忽翱翔之焉薄
沿着长江涉水东下,凭借法术,没过多少日,我便到达了鄄城。鄄城是曹子建的封地,可是他人现在却并不在这里。
我打探良久,才从路人口中获悉:原来,那个人现下已返回了魏都洛阳。据说是曹丕召他入京的,可是坊间却也有传言,说他是因甄后被赐死而返回京城。
甄后与那个人之间的暧昧,早已沦为洛阳百姓们传唱已久的宫闱丑闻,甚至有传言说太子曹叡乃是鄄城王与皇嫂私通所生……我对人类此种毫无凭证的流言殊无半分兴趣,对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也甚觉反感。
这种反感不仅仅是厌恶,似乎还混杂了某种更为复杂的抵触情绪。然而当时我却理不清这种情绪的源头,也没有时间去理清。
从扶苏的叙述中我因而得知,大魏皇帝曹丕对这个弟弟一直心怀嫉恨,几年前便借故想除掉他——以七步为限,命他成诗一首,否则便将行以大法。当年那首《七步诗》救了他一命,坊间孩子们更将它编撰为口耳传唱的歌谣。那回他能七步成诗原也属侥幸,然而今回曹丕却又不知道会耍什么法子刁难于他……不知今回,他是否还能有当年那般的运气,再保得一命?
再者,那时候甄后尚在……倘若坊间所传真是实情,倘使甄后与他当真有过一段情事……那么,如今那位素以“笃厚恭谨”著称的帝王连他的结发之妻——他最宠爱的儿子的生母都要赐死……怕且,他今趟入京,也是凶多吉少吧?
我自是不信太子曹叡真是他与甄后通奸所生,否则,以曹丕的度量,又怎容得曹叡继续作这太子?
我担忧那个人此去凶险,在得闻消息后,立即寻了一处隐蔽之地,施展“千里移遁大法”,便赴洛阳而去。
此术若是姑姑使将起来,半盏茶时间便可抵达目的地。可是此术甚耗损心力,我毕竟修为不足,用了整整三个时辰,才来到了大魏皇宫。
我落身在一片碧竹林内,摇身一变,变作一名宫女,从竹林里闪了出来。
此时,正好有一队侍卫行经,行色匆匆,似乎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我匆忙赶上前去,问跟在最后的一名侍卫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侍卫匆匆瞥我一眼,不耐烦地说:哪个院子里的丫头,这般不懂规矩!快滚快滚,皇上刚撤回圣旨,令我们阻止皇后吞下那杯毒酒——这可是要命的急事,若是来不及将皇上的口谕即时传达,我们可是都要掉脑袋的!
他快语连珠,飞快地同我解释了这些,仿佛多一个人听见这道圣旨,便可为皇后多存留一线生机。
言毕,他便信手将我推开,发足跟上大队,迅速朝中宫奔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当即施展纵身术,迅速跟上那行侍卫,掠入了皇后所居的中宫。
落入我眼前的是那样一景:
在那浓郁得令人窒息的夜幕下,峨冠博带的帝王怀中搂着一个绝世殊色的女子,有刺目的鲜血从那个女子的唇角沁出,她眼中噙着泪,然而唇际却泛起欣慰的笑意。
另一个男子伏跪在她身畔,眼里神色悲恸欲绝。
那个夜晚,他脸上充溢的那种绝望,仿佛更甚过让他自己堕入无间地狱。
我看着这个男子熟悉而又令我陌生的脸孔。它再也无法与我记忆里那个青春正茂的少年的模样重叠。
可是,如同十年前那样,我仍会无法抑制地为这个男子感到心痛。
那个姿容绝丽的女子在临死前,将这对皇室兄弟的手缓缓叠合在一起——
要记得,你们是兄弟。永远都是。
那,是她遗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言语。
那一语后,这个绝美的女子便含笑而逝。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场景。它和那个绝美女子的容颜一样,深深铭烙在我的灵魂深处。
在此后的千余年岁月里,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美丽的女子。哪怕是与她并称为当世“三美”的大小二乔,哪怕是那些令后世帝王弃江山而不顾的“祸水红颜”……
、二
四糺思心以为纕
那夜,我默默站在那里良久,直到那位帝王抱着女子再也不会温暖的尸体离去,直到有侍卫出现,厉声喝叱了我这个不懂得规矩的“宫女”。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在那些侍卫宫女们一片喧哄的“见鬼”的惊呼声里,振袖飞离了这座晦暗的宫廷。
离开大魏皇宫后,我漫无目的地茕然前行。最后,我来到一座土地庙。我分享着土地公公那并不算旺盛的香火,饿了便和他抢吃人们供奉的果子茶点,无聊了便和土地公公拌嘴。
……可是,那仍旧无法填补我心中的空旷与荒凉。它裂开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从我在魏帝国的皇宫重遇那个男子的那一刻起。
我还要不要再见他。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
三日后的黄昏,曹子建终于乘上了返回鄄城的行舟。我趁着子时夜深人静之际,偷偷潜上行舟,潜进那个人的房里。
八仙屏风后的双螭绞尾青铜香炉中彻夜燃烧着宁神安眠的安息香,安息香的香气中,似乎还混杂着清苦的杜若香气——那是那个男子常年服食的药物余留在他身上的药香。
缕缕淡白的清烟由紫砂檀炉中吐出,烟雾弥漫了整个舱房。氤氲的烟气后,我由八仙屏风后缓步走出。
低垂的帷幔后,病卧于榻间之人,已是个年近三旬的中年男子。然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睡颜安祥,犹若孩子。
我无法形容当时的气氛。我出现时的场景若用笔墨来描述,或许大家应该能联想到一千多年后,那位叫蒲松龄的小说家笔下的灵魅狐仙。
蒲松龄是我相当敬赏的文人之一,因为他耗尽毕生的心力都在写我们狐族。然而有些失望的是,一千多年后,某次在我路经柳泉居士的竹林,顺道来到他避居的竹屋前拜访他时,他竟也没能看出我是一只狐,而不是人。
若是我记得没错,他当时是唤我“姑娘”,而不是“仙姑”,或者“狐”。
在他的书案前,我再度看见了她。那个美得不似世间人的女子。
画中之人的神韵尽皆真切呈于墨下,连那清透如冰泉的眼里的神情,都细致入微——由想而知,着墨之人绘构此画时,又下了多少心思,而这画中女子又倾注了他多少感情。
念及此处,我不由回视身后那半掩的帷幔,依稀可望见帷幔后那人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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