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雪雨万里风》第7章


可,从结霜到现在,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
“再不浇水,炒青会少。”里芳娘望着万里晴朗的天空道。
“娘和俞二伯母,还有您二位,继续炒茶,我和俞康去运水。其他人把小渠上的草叶泥沙剥掉,”里芳揪住还在傻玩的两个小男孩,“你们两个也去帮忙!偷懒的话我揍你们!”
岛上两座小山丘顶上用石头各打制了三个水池,大小比澡池大上一倍,但每个水槽都有三五个细小缺口,缺口下方则是直接在泥地上挖出来的浅窄水渠,这些小渠蜿蜒曲折,流淌过大半茶树田和稀落的果树花树。这套灌溉的东西很容易堵住溢出,可这小渠本就是为了让水到处流而挖就,所以只要另外再给些干得受不了的茶树果木浇水。
岛在湖中压根不缺水,只缺人力把水一桶桶地从湖边运上山顶。
居民们可没有太多余钱从岛外请人,何况这时各村都在浇灌干旱的田园,没有多少劳力可以出借。连孩子们都被使唤着从小码头里面的葫芦口舀水去浇里芳用来赚钱的宝贝花树果树。
此时大家都无比庆幸多了俞靖这个壮劳力。
里芳个头小小,力气颇大,能挑着两个半桶水一口气从水边走到山顶。她和俞靖个头悬殊太大、无法一起挑水,但两个人同时挑水上山,很快就将六个水池轮流灌满一遍。
不过,这点点水自是不足以舒解干渴的土地,
“俞姑娘,要多少水才够用?”
“谷雨前后应该会下雨,所以我们这次先只浇个两遍,水到不了的地方再浇一遍。”里芳只穿了夹袄夹裤,仍是热得直冒汗。他们两个挑两次水也只能灌满一个水池,今天午饭时已经是上下跑了十二次。她真的快不行了……
“下半日我来挑水灌池子,你去浇果树、准备晚饭。”俞靖从没见过哪个姑娘妇人像她这样每日不停地劳作甚至做买卖,比男人更能养家。他这个“长工”至少可以替小东家做些不用杀人也不必流血的力气活。不是夸口,对个曾经与进士功名只差一步之遥的书生来说,他的个头与力量简直可与武夫相比。
里芳只是笑了笑,“先吃饭。”
俞家奶奶亲自为灌溉的人们送饭。不过就是别讲究味道,吃饱就好。
“阿婆,俞老师的饭别忘了。”
“已经先给他送过去了。他说你最近没去上课。”
“忙嘛,阿婆。而且我会写名字,识些字就行了。但是老师那里还是要照顾的。”里芳很清楚俞靖隐瞒学识身世有他的理由,所以没打算让第三个人知晓自己的老师已经易人。
“对对,要照顾好俞老师。一天老师,就是一辈子老师。”俞奶奶叨念完毕,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
里芳留意了下,奶奶走路的平稳程度和速度与前几年没有变化,看不出已经年近六十,显得比无法行走的俞老伯还要年轻些。
俞靖在一旁没搭腔。前天他去帮腿脚残疾的老人换衣擦身、晾晒被褥、洗刷马桶,其他如打扫屋子、整理书本之类的轻活则扔给两个男孩去做。可老人一见他识字立刻害怕起里芳不再照顾自己。他花了好大工夫才让老人宽心,说光是老人做的笔筒就能卖很多钱——虽然其实只能赚到一两个月的伙食。里芳小心准备的吃食分量不多却精细得很,老人没有亲属后代却能活得像个人样,主要靠的是衣食住都受到很好的照料。里芳家的三代人……真是善良人啊!
挑着水爬坡时,远远看见对面山头里芳动作利索地为果树和零散茶树甚至地上刚冒尖的竹笋浇水,他到山顶的东西,她已经把两个半桶水用光,又跑下去打水,顺便吆喝两个孩子把其他地方的几块看似杂草地的干旱处浇水,而且大声关照每次只能一点点但一定要每根草都浇到……
他转回头,放任自己思绪麻木地倒水、下坡、再上坡。还要跑十几回呢!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肩膀痛得抬不起来。
谷雨时只飘了一点点雨丝,完全不能缓解大地的干渴,这意味着大家必须再一桶桶、一勺勺地运水浇地。
这回俞靖七歪八扭地在湖上摇了一小段水路,快到河道时就被里芳娘抢过来,以免翻船。而里芳身子在小小的船舱外,手在舱内铺排等下要做的买卖。这批的笔筒找了俞靖来连画带写、大约能多卖两文,绣帕绣鞋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普普通通还是老价钱,老叶炒青的茶香闻起来颇不错、不妨试着先抬高到四十文,沉在水中与船一起前行的小鱼是今年以来最大的、抬高点……
等快到第一处,里芳和俞靖两人都小心抱着顶到下巴的油纸包,去往岸上的铺子。这次可没有人来抢货,当然里芳也没有精致的银罐来卖高价。这间铺子是从前年战事的消息几乎听不到以后新开的,管收茶的账房颇公道、给她的价总比别家的略高些。
“俞家小丫头,今年你还带个壮丁来啊。这里有几包倒真是好货色!你挑拣的眼光够好!不过你最厉害的是今年还能带这么多来!” 账房地一包包查验、称重、记录,偷空闲聊顺便打探几句。铺子虽是新的,账房可是十几年的老经验,非常了解天候、虫害如何影响价钱。
“今年多了个人手,也能多救些回来。不过芽比往年的还是少了些。”
“那今年……”
“还是去年老价钱,不变。以后还长着呢。”
“好好!我记着呢。”账房点头。他头一年来此管事时,就没有欺负里芳是个年少姑娘,该给什么价就是什么价,还记得当时里芳高兴地差点哭了。何况,这几年小姑娘从不做好货里搀次品的事,极好的、上好的、次好的、次良的、一般的,都分得清楚明白,连炒制坏了的也全部分开另算。“哦,对了,你要的玻璃瓶子,我托李家跑广州的船带了一批回来,全部有四十八个,你看你是全部吃下,还是只买个一半?”
“全要。”一个也不能留给别人,这样自己才能把品质稍嫌不足的香露卖得好。所以里芳连价钱都不问,就立刻定下。
“这些瓶子再怎么便宜也得十二两银子!”算盘一打,里芳这次卖茶叶得的钱几乎全扔进去了。“这样,你先赊个……四两,好采买全村人的用度,下回来的时候再算。利息不算,怎么样?”
“那就多谢伯伯了!”里芳其实没那么在意三四两银子早付还是晚付,但她着实喜欢账房先生不算利息的慷慨。这意味着一个多月不用担心存粮。
离开铺子,里芳捧着珍贵的玻璃瓶子立刻回船上,吃午饭、换衣服、换地方、抢摊位。午后天晴,城里的男女们才不管田间的干裂,纷纷出来晒晒温暖的阳光。这回是母女两人一起上阵,留下男丁看管船只和货品。
船就在小摊不远处的小桥旁停靠。俞靖缩在舱内,抬头看着岸上人来人往。
迎面向里芳摊位走来的白皙面孔很……下意识地,俞靖将身体和脸更辛苦地躲进小小船舱。那个窈窕的人儿本来是要经过了,低头一看、就停下脚步,拿起一只笔筒。
俞靖连把脸稍稍探出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盯住瞧。
拿笔筒、看图文、问价钱,待里芳说了个价,付钱。
从头到尾,俞靖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穿着整齐但气质不太入流的矮个年轻男子晃过来,也来这摊位,但却要求在买主手上看刚买来的东西。
摆明了是调戏人嘛!俞靖心头火起,正要不管不顾跳上去把那小子踢进河,就见一名个头“高人一等”的满族军官打扮的人抢走他想做的事:拎住小痞子的脖领子呵斥一顿,在围观路人的拍手叫好声中把那个经常做这种无聊事的痞子丢进河。
接着,就看见那军官向周围人、特别是被调戏的女子致意,大家高高兴兴地散的散、买的买。
俞靖见到军官稍微跟了一段,最后还是在礼貌的边缘极限与女子告别。而他,却依旧躲在舱里不知该做什么。
“俞康?回去了。”里芳娘招呼了下。
“……哦!好!”他迅速让开位子,坐船尾练习方向的把握,将快快回家的大计交给里芳。
回家啊……哈,什么时候自己把那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漏风小屋当成自己家了?!
俞靖无法控制地陷入阴郁沉思,直到该由自己去扛百来斤货品时才清醒。
里芳这次采买了很多活物,小鸡小鸭猪仔和一些苗木果籽。米面是必买的,但现在还未到收获的季节,价钱比较贵,她仍然买了不少。
“今年惊蛰没有打雷、虫子多,而且春天这么干,夏天雨水可能会太多,如果再来几回大风就会歉收。老天爷的雨水就这些,这个时候少的、别的时候就多。”里芳冷静道。存粮是她心头最重要的一件事,
“对了,说到虫子,房子周围的艾草有没有干到……”里芳娘突然想到了问。
俞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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