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歌飞》第12章


有太多的遗憾,又仿佛没有任何遗憾,他咳出的点点红色将雪花小笺染红,与窗外的落红一起晕染了整个季节。此次祭奠,除了祭奠他的父母,更有他。一夕之间,卞敏敛起了所有的欢乐。从她走进房间的那一瞬、从她看见雪花小笺上一片血红的一刻,她注定不再有欢笑。
申府里挂满了白绫,大朵大朵的白花铺展开来和着灵幡挂遍了整个院子。院落里没有任何姹紫嫣红,卞敏用锄头将所有的花锄去,种上一株株白菊。卞敏头上披着白色的纱,捧着白菊在院落里穿梭着,好似一个白色的幽魂。家业早已败落,申维久一死,除了萧伯梁几个平时走动近的,再也没有人来吊唁。
真是克夫、克公婆么?三年之间,申家家业凋零,只是为她?街坊的指指点点无疑让哀哀欲绝的卞敏心中的痛苦雪上加霜。
本就是贱命,哪能配得上宰相门庭?果真是门不当户不对,现在报应不爽。若是报应在我头上就罢了,为什么要让维久英年早逝?邻里的指摘到底是或不是?注定是生生世世的牵忆,是我欠他的,欠他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维久,维久,你是我的夫君、我的天,怎能这般无声无息地离我而去?
卞敏苦笑,大宅里面阴森森的没有一个人,锦儿在去年也嫁作他人妇了,果真就自己一个孤鬼了么?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孤灯下,她感到了秋虫噬心般的万种凄凉。
灵幡还没有撤,夜风中灵幡顶上的铃铛摇晃着,如催命灵符般乱了卞敏的心。卞敏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穿梭在灵幡之间,她捧着丈夫的牌位,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维久,你也想我去的是么?我虽舍不得你,但你曾和我说,纵是有一口气在,也要为国为民出力。我为你这句话,继续你未完成得心愿好么?”说着,卞敏吻着牌位上申维久的名字,一串串泪珠滴下,将牌位上的沟壑填满……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卞敏躺在申维久的棺木里抱着申维久的尸身睡了一夜,直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鸡鸣声。
她一跃而起,收拾停当,将所有的银票缝在衣服里,把散碎的银两分置几个荷包中。
看着申维久的棺木沉入土中,卞敏的心已如止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抔新土笼上了申维久的坟。卞敏在坟边植上了她最爱的兰花。
“卞敏此生花开为君,此后再不画兰。”
她将数百张兰花图抛入火中,火光冲天,转眼间将卞敏数年的心血吞噬殆尽。画兰的笔、画兰的墨,卞敏埋进土中。
埋香冢。
埋下了曾经爱过的心,埋下了以前所有的悲欢。
三日后。
申家大院落了锁,卞敏把钥匙用一条红线牢牢拴在了脚腕上,算是“我走到哪,家就在哪儿”吧。再次地抬头望了望“申府”的牌匾,卞敏将随行的物品都扔在马车里,自作了男子装扮,在靴子里插了两柄短刀、腰上系了一柄平时练剑用的重剑就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一个王朝,总是有崛起、有中兴、有衰败、有覆灭。
就比如说,现在面临的局面。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不是每个人都在支撑,只是有的人在拖,在等,在苟延残喘。
明天,太阳还会照旧升起、照旧落下。
只是,它需要多一个人、再多一个人支撑,哪怕多支撑一天、两天,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曾经有人和她说过,是非成败转头空。
三.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更新时间20111123 11:58:14 字数:11325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还有逝去的岁月,如走马灯般变幻的人。
都说人生的几大喜事中有一样就是他乡遇故知。
卞敏也是一样,她遇见了沙媺,久别重逢,自有说不出的高兴。
“敏姐姐,你怎么也来京城了?……姐夫……我也去那看过,给那里的兰花浇了水,现在不知还有没有人祭扫……”
“好啦,不提伤感的事情了,你怎么也来这了?”卞敏拿出些干粮来塞在沙媺手里,“看你瘦的,好久没吃东西了吧?”
“我的丫鬟蘼儿她前些年得到消息说她姐姐来京城了,所以巴巴地跟过来,正遇上皇上选秀女,然后就用着以前的姓氏去了。”
“这倒也奇了,她以前还有姓氏?”
“她本就是大户人家失散的孩子,本家姓费,名妍蘼,说是取‘开到荼蘼花事了’的意。”
卞敏不由拍手道:“真是有点意思在里头,必是一个有造化的人!”
“敏姐姐,赛赛姐出家了,你可知道?”沙媺迟疑了半晌,终是说了出来。
“什么?”卞敏恍然一阵失神,“她真的……”
沙媺刚想说话,只见几骑马狂奔而过,扬起了无数的尘土。卞敏和沙媺掩鼻不及,不由咳嗽起来。
沙媺忙和卞敏来到一家农户,给了那家人些银子后找了块清净的地方互诉衷肠。
“昨夜城头吹筚篥,教坊也被传呼急。碧玉班中怕点留,乐营门外卢家泣。”沙媺缓缓地将这首诗念出来,“这个便是赛赛姐临去时口中念的一首诗。她现在在江南,听说是在姑苏、无锡那一带。”
“其实我也该料到的,她一直以来都潜心向佛,也难怪她现在去修行了。多谢妹妹还替我记挂着我姐姐。”卞敏攒着沙媺的手,“妹妹接下来打算何去何从?”
“洪承畴已经降清,大明朝都要覆灭了。总是一句‘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魂’就完了。能熬一日是一日罢。”沙媺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仿佛在决定什么极难确定的事,“我好歹也有些姿色,虽不能上阵与敌人搏杀,至少还能……”
卞敏看着沙媺的脸色分外的不好,知是她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心中的惊讶多过了担忧,“媺儿,这么样……岂不是很危险?”
“危险?我怕下一刻自己便死了,现在还有个着落。不怕别的,只怕自己福薄,伤不了几个的命自己先到了黄泉。”沙媺故作轻松的笑着,卞敏一下子搂过沙媺的脖子,“媺儿,这些时候,委屈你了。”
沙媺再也把持不住,原本隐忍了好久的泪水霎时间奔腾而出。
这一年,是崇祯的劫,是他再也逃不过的大限。
他仿佛在这一两年内苍老了好多,苍老得让秉笔太监王承恩心疼。
毕竟朱由检是他看着长大的。崇祯没日没夜地操劳政事他都看在眼里。可是,崇祯不问,他也不能多说。就像袁崇焕的冤案、卢象升的冤案,他只能点到即止。而杨嗣昌和高起潜的别有用心他也只能心中明白罢了。若要留的命在,不能只靠难得糊涂,而是要靠难得清楚。
就像现在,杨嗣昌已经死了。这生死场上,比的就是谁命长。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要像变色龙一样随时随地保护好自己的脑袋。越是和皇上亲近,说话办事的时候,越是要提着脑袋、装上一万个心眼子。
崇祯的表情是僵滞的,他每天批阅奏折到三更天,有时候还有加急的塘报。他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中,总会有一个时辰他要在梦魇中度过。乾清宫里有时守夜的太监宫女总能听到他们皇帝的凄厉的惊呼。
崇祯好久没有见他的周皇后、袁贵妃了。
是的,他好久没有临幸他的妃子们了。一大堆的政务使他焦头烂额。甚至,他免去了妃子们、皇子们、公主们的晨昏定省。
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他未曾失聪。一封封失守的塘报如雪片般飞到他的御案上,然后由王承恩一封封读出来。
有时候他希望送这些信件的人不存在于这世上,他宁可相信自己还有这个希望把明朝继续下去。
他苦笑了。他拿起白瓷茶杯,刚喝下一口香茶突然就剧烈咳嗽起来。一缕血丝飘到了茶杯中,在白瓷的衬托下显现出一抹无比夺目的颜色。崇祯眼中闪过一丝悸动,随即消逝。他故作镇定地放下茶杯,向王承恩道:“闷了一日还未曾歇息,先去后面逛逛了来。”
“是。”王承恩放下塘报,扶着崇祯向坤宁宫去。
“不必备轿了,只走走略散散心,让皇后准备些点心,大半天没吃东西竟有些饿了。”
王承恩躬身答应着,早有小太监飞奔去坤宁宫告知周后皇上将要驾到。
坤宁宫廊上的花开得格外的好,竟有些欣欣向荣之意。不过终究不是春季,花的种类显然少了很多。“原来已经夏末秋至了。”崇祯果真好久没有留意过周遭的景物了。周后带着几个小婢迎出宫门,向着崇祯盈盈拜去,崇祯立刻搀起道:“陪朕逛逛,一会儿朕还得早朝。”
“是了,田妃妹妹祭祀的事我还要开始备着,免得到时忙得乱了分寸。”
“一切从简吧。”崇祯轻叹了一声,“难为你了。”
周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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