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第71章


苏大娘抓他抓的那么牢,发黄的指甲都快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眼泪和哀恸堪比针扎,“我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他绝不是那样的人,我是他娘,我最了解他呀!”
“苏彦他从没做过对不起王府和我的事,”复季珩将帕子送进她的手里,低声向苏大娘保证,“他是值得我信任的兄弟,也是值得你骄傲的儿子。”
一直压抑的情感终于得以释放,苏大娘摸攥住他的袖子,放声大哭:“苏彦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啊,他不忍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他怎么忍心让我连最后一眼都看不见?”
她埋怨了他多久,就惦记了他多久,有谁能想过一眼未见,便成死别。
而今亦终究得以正名。
苏大娘不停地哭,口中含混不清地重复,“他是我的好儿子,是我生出的好儿子……”
喑哑的嗓音,释怀而悲辛。
、翠微惊鹭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人静静在这棵红枫下睡着的这几年,很少会有谁来打扰他的沉眠,直到坟冢的土砾都被风化,细细洒在青石碑旁边,叫不上名来的野花伸出柔软的枝桠,攀上他深深刻凿的名字,她想自己终于还是来了。
“我这些年总是刻意避开去想你,可你却常常出现在梦里。”她轻轻擦拭着苏彦的石碑,面色柔和的不像对待一个逝去已久的故人,仿佛他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她面前,睁着一双温润解人的眼睛,侧耳倾听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注视着她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吐息。
“我走了很多地方,过的日子或好或坏,却是明白了很多很多。”沈时笙拿起小香炉燃了几株细香,淡淡的味道融合了枫木与江潮的气息,凝成寂然的回忆,她指尖触在彦字上面,如同覆在苏彦温暖的面颊,“我常常想,如果我家没有出现那次变故,我也许是永远也不会发现身边有你这样一个人如此懂我,而正因那次变故,我也才明白,你不在的世间,的确不会再有比你更懂我的那一个。”
你是我的知己,而我却不是。
细香杳然,沈时笙斜倚在他碑边,头顶红荫如盖,筛落几许残晕与斑驳,兀自叹,她从这浩渺的水中乘渡离开,从未想过经年此去,还能再归来。
“我没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纵然这京城偌大,于我而言也尽是坍塌。”
手指摩擦过粗粝的碑面,沈时笙想,或许这一方坟墓并不只是埋葬了尸骨与衣冠的地方,它只是一个寂静的象征,对于长眠的人没有任何意义,而真正需要坟墓的人,是仍然活着的人的心,还有无处寄予的思念。
因为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充满脆弱与不安时,没有任何信念所支撑的心灵会轻而易举的崩溃,而这方小小的坟墓,便是人心依靠的地方,我们都是通过曾经美好与温暖的回忆来索取向未来前进的力量和勇气。
“倘若不是苏大娘告诉我你曾探望过她,你是永远不打算出现在我面前么?”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压抑着起伏的情绪。
看见她的面目,她的眉眼,熟悉而分明,亲近却陌生,她看自己的神情宛若云淡风轻的天,她站起来抚平了裙摆,向他深深一揖,水边有鱼儿破水而出,咕咚一声,复又潜入水底,幽幽漾漾的纹路,直击在水面上,也似击在心房。
“许久不见,小侯爷……”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沈时笙,在触手可及的咫尺间恍惚滞住,很久以前复季珩想过,若是再次相逢,他一定要把她死死攥住,不管用尽什么办法,一定不会让她再从这里离开,而现在,他面对沈时笙的笑容,能做的却是将她握着,甚至不敢用力地将她抱紧,复季珩打断她:“你不必问我是否安好,你很清楚,我不会好。”
做梦也未曾这般近,她又瘦了,复季珩环住她手臂的袖管都是空空荡荡,他气息滚烫,她薄色的唇就在颔首之间,他却只管把她拥住,“我也自私,我自以为是地以为只要尽力,凡事便会如我所愿,但自从你离开,我越发发现,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道理我都懂,可我想不开。”
烟霞散尽,天波倾流,雨水堪堪,沈时笙的眼里有微茫的江潮,她看着复季珩又似看着复季珩身后的卷浪,浅淡的痕迹拧进了瞳孔里,于是嗅到了复季珩身上的经久不褪的沉香气。
“我承认对你不曾忘情。”她接受了这个久违的拥抱,“我晓得你要娶妻,而我也该嫁人了,我无法摆脱过去的心情,无法忘记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可我们也已经不是当年的你我了。若我是沈绪初,我能满足你南殊王府一切的有利可图,哪怕明知被利用我也不会对你放手。”轻轻脱开复季珩的围怀,为他别好一缕散发,抚平了他的眉宇,指腹温热过他的朱砂,“我终有先比你看透的日子,而你,也有犯傻的时候。”
隐山寺的佛经在心中千军万马般纷至沓来,那段关乎风月的往事,那搀进萤火合欢的夜晚,得知怀了他的孩子,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的心情,这些年流浪在各处被驱赶,满腹委屈与苦涩的回忆,与他相连的片段那么那么的多,多到随意裁掉任何部分,自己都仿佛丧失了某个关键的环节……
“彼此还年轻着,错了还有余地转圜,”皮肤接触的余温那么真切,他衣上的白鹤欲腾空,而她袖间也绣开了这季的新荷,“尽管错的……或许不是我们。”
“这么多年,你学的最好的东西就是接受。”他盯住她的眼神,不放过每一丝变化的细节。
“这不正是王府教给我最初的本领么,”沈时笙苦笑,“我接受了自己的孑然,接受了你惯常的淡薄,接受了一切自己以为不能接受的东西。”
“现在你自由了,你可以活的更加肆意,你不必在意别人的脸色,我只要你跟着你的心走,抑或,跟着我走。”
他向她伸出的手心那么暖,目光坚定地可以预见未来的轮廓,她只要自私一点,只要予他回握,如今的他有能力为自己在他身边争取到一席之地来安身,便可以得偿所愿,正大光明的爱他,那是曾经做梦都奢侈的事情。
白鹭啁哳,片羽扫过半面剪影,曲折了分明的轮廓,婀娜了幻影,沈时笙到底反折过复季珩的手,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慢慢道:“是的,我自由了,所以直面自己感情的时候,我发现对你的感情让我没有办法看着你被其他人分享,我自私,可我帮不了你任何忙,王府多了我的存在不会有丝毫的好处,甚至会置你于险象环生之中。”
“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舍不得!我失去的太多了,那么多的教训如果还不够让我明白这一点的话,等到连你都失去的那一天,我要怎么办?”
“有区别么?”岸边的风沙将他眼眶吹得通红,“你要我日后在与你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不知道那是你沈时笙,要我过了很多年终于发觉你一直生活在我身边,而我们各自成家再无力挣扎?”
天近黄昏,遥碧的山岚都抹了一层淡淡暖色,翻滚的层云分割些许暮霭,山那头的雨水终于落下。
沈时笙的声音在远处微隆的雷声中,消散开。
、千帆过尽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是大结局,我会告诉你们这群小妖精?~
人常说,有缘再见,可我见过那么多的有情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新来的书童手脚麻利,话也不多,是典型的精干懂事,他将喜服铺展在复季珩的床上,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瑕疵,便替主子换上了身,袖口,腋下,衣袂都拿沉香浅浅地熏过,味道直沁人心脾。
“小侯爷,您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小的替您修整。”
由里到外的红艳,鲜亮的刺眼,配极了他眉心的朱砂,奈何他本爱素色,如今却仿若置身于烈火,只剩面皮还是清清冷冷的,门外鞭炮唢呐敲敲打打,令复季珩想起大哥成亲那日,自己倚在大门旁,看着大哥对每一个陌生的面孔都说着同喜,心想这一世的荣华与自由,到底哪个才是所求?又想起二姐红着眼眶坐进喜轿,心中那千丝万缕的不甘,掌心紧紧攥着的破烂戒指,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
咚咚——
传来了几声轻响,书童放下手活打开门,复季珩转身看见了小将军言照的脸。他的眉目棱角带着军营里面特有的刚毅与分明,风吹日晒后偏深的肤色让他看起来与官宦子弟清俊儒雅大相径庭,总是穿着玄色,眼神闪亮得像启明星,甚是飒爽笔挺,他一改往日的爽快,进了复季珩的房间,走路小心翼翼地,见复季珩挑眉,便有点尴尬道:“我是个粗人,进了这精心布置的房间总担心碰坏了什么。”
“去沏一壶好茶。”复季珩挥袖遣了书童,眼光望向言照的时候分明有一丝笑意。
“可……这吉时快到了,您不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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