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遗梦》第24章


《红楼遗梦》54
次日午后,琏二婶子命小丫头来,说有新酿的果酒,邀我过去吃酒说话。
到了二婶子屋里,两人炕上坐了,只平儿一人在下面服侍。
几盅酒喝下去,二婶子话多起来,笑道:“男人尽有男人的乐子,咱娘儿们也该有自个儿的耍处,你公公婆婆不在家,正好你琏二叔也出门子了。这有新酿的樱桃酒,咱娘俩吃几盅,说说话儿,岂不是好?”
“可是呢!娘们儿也多日没说话儿了,多谢婶子惦记着。”我道。
“你气色不大好,身子没什么不好吧?你爱听戏,你公公又盖了个戏楼,还有何不开心?莫非蓉儿还是不中用?唉,一辈子这么着,也真够你苦的!”
“婶子,我这回的不开心,却不关那蓉儿的事。”
“那你倒是有什么烦心事,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你解解?”
“婶子……”
“看看,这样就是见外了。我对你可曾藏过掖过?上次你公公给你买手炉之事,我断可以不管的,我且不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见你是个正经人儿,心肠又好,上下没有一个不赞你的,若是被你公公毁了名声,在这府里就难过了!因此上,才悄悄与你提个醒,叫离你那公公远点儿!即便他不住撩拨你,你且不理,他也奈何你不得,毕竟你不是旁人,是他儿媳妇!”
我低了头,心里开始活络了。想这两府之中,与我能说上几句话的娘们儿,也只婶子一个。她是个刚强人,这两府里头,她喜欢的也只有我与平儿了,偏生我与平儿都是正经人儿,不会挑三窝四的,她才能容下。既然婶子是个见多识广、很有主心骨的,又早看出公公对我的意思了,我不如把心事对她掏出来,也好讨她个主意……
婶子听我说罢我与公公的事,并没露出惊讶之色,想她早就心里有数了。她又吃了半盅酒,沉吟了片刻,才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想多劝。你的人品自不消说,你公公也是个血性男人,又是东府里的一族之长,那种事的后果,你俩定是比谁想得都多。我只提醒你几句,一则呢,你公公最后什么也不能给你,你心里要有个底,省得日后觉得自己给他的多,妄消乏了自己。二是呢,万万不能乳胀腹高的养起小子来,一怀上你就无容身之处了。三来呢,做事可得仔细些个,切不可叫人看见了。慢说族里人要怎么处置,府里人多嘴杂,单是唾沫星子都能活活把你淹死!”
婶子说的这三条,像是三把刀,深深插在我的心头。我自己原也想到了的,只是从婶子嘴里说来,更是吓人些。正如婶子所说,我是爱公公不能自拔了,公公爱我也是不能自拔了,方才会做出这为人不耻、遭人唾骂的丑事来。只是前两条还没出来,那后一条却已是真的了,至少贾蔷知道了。
我只觉乱箭穿心,对婶子道:“侄媳妇做下这等尴尬事,已是回不得头了!只我的一支簪子遗落在天香楼里,已被那蔷儿捡到了。我问他要,非但不还,还百般要挟,要我与他……那蔷儿素来听婶子的,婶子若是帮我把那簪子要回来,媳妇下辈子当牛做马伺候婶子……”话没说完,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婶子听罢,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在这府里没好日子过了!今日蔷儿知道,保不准明日蓉儿知道。蔷儿不是你公公亲生的,还不敢胆大妄为。要是蓉儿知道了,难保那个闷葫芦不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来,说不定你这小命都难保啊!依我看,你还是快刀斩乱麻,与你公公断了吧!”
婶子说罢,没等我开口,就叫来一个小厮,命道:“去学里告诉蔷大爷,要他下了学哪儿也不能去,只立马的来我这里候着,要是慢了些个,叫他仔细他的皮。”
《红楼遗梦》55
不多时,贾蔷喜滋滋随了小厮来,进门一见我,不由愣得一愣,随即便笑道:“给二婶子请安,给嫂子请安。一听是二婶子来叫,我便装病出来了,哪里还管得他的孔孟老庄,二婶子的话,敢是比圣贤还要听得的呢!不知婶子这回叫我来有何要事?”
“你休贫嘴,如果我记得不差,蓉儿今年十七,你也该有十六了吧?”婶子笑道。
“婶子待我便犹如嫡亲的娘,哪有记错的理?”
“好,既是你把婶子当亲娘看,婶子今日却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应婶子?”
贾蔷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迟疑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问:“为婶子效力,侄子情愿肝脑涂地,哪有婶子求侄子之理?”
婶子冷笑道:“既这么着,我也不与你多啰嗦了。你且把你嫂子的玉簪还给她,现在便去取了来!”
那贾蔷吓白了脸,嗫嚅半时,狡辩道:“婶子这不是冤枉侄子吗?哪有个侄子拿嫂子玉簪的理?我既没有拿,又叫我怎么还?”
“扯你娘的臊!当着你嫂子的面,你还敢撒谎,我看你是小命不想要了。你老实还来倒还罢了,若是再说个不字,我亲自去你那屋里翻去,索性闹个天翻地覆,叫合府里人都知道蔷儿偷他嫂子的玉簪……”
贾蔷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样儿,哭丧着脸道:“婶子息怒!我这就去拿来还给嫂子便是。只是那玉簪却不是偷,实在是拾来的……”
“闭上你那老鸹嘴吧,没问你从哪儿弄来的!快去把簪子取回来,我与你嫂子在这儿等着!”
又吃了两盅酒的工夫,贾蔷已经把簪子拿来了,慢慢蹭到我面前,灰溜溜地递给我。
“这才像个当兄弟的!跪下给你嫂子赔个不是,说以后再不敢胁迫你嫂子了!”婶子笑道。
贾蔷只好跪在我面前,说了一堆好话,婶子才允他站起来。
只见婶子那双钩子眼在他身上戳了片刻,哈哈笑道:“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蔷儿,你要是个有种的,别总去欺负你嫂子去,你是吃柿子呢,专拣软的捏?要是手脚痒痒了,来欺负欺负你婶子来?别说你蔷儿一个,便加上你那蓉哥儿,婶子也能叫你们活着走进来,死着抬出去!去,赶紧滚你娘的吧,日后不好好在学里念书,再想这歪门邪道的事,仔细我回了大老爷,看不撵你出去才怪!”
贾蔷臊得满面通红,点头如捣蒜,口里连连说是,头也不敢抬地退了出去。
拿着这只失而复得的玉簪,我心里的痛消弭了许多,只是翻腾得厉害。婶子真不愧是脂粉堆里的英雄,钗环队里的霸王。对我来说,本是难于上青天之事,她却在笑骂之间就抚平了。
于是我感激道 :“婶子这回可真是救了我的命了!想不到婶子竟是个知心人,我日后在这府也不孤单了!”
谁知婶子握住我的手,看了我片刻,红了眼圈儿道:“有些个贴心窝子的话儿我也没个机会与你说。外人眼里,我在这府里大权独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活得比谁都风光。可暗里呢?我却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儿似的!连个体己话也没处去说。自古说的:当家人,恶水缸。除了老太太和西府里的二太太,全家上下有多少小人恨不得咒我死的?我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嫁给你琏二叔,又不是个好的,以我没有子嗣为名,整日价在外面眠花宿柳。陪过来四个丫头,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平儿一个心爱的,就收在房里,本是想拴住爷的心,却哪里能拴得住?我素来是个要强的,只在这管束你琏二叔上却毫无办法,真真是死的念头都有的……”
我垂下头滴泪道:“婶子再命苦,能比得上我的命苦吗?好歹琏二叔还是个大男人,我那贾蓉丈夫不像丈夫,兄弟不像兄弟的。他只要是个男人,好好儿地拴住我,我也断不会落到与公公……”
婶子红着眼,拿绢子揩干了我的泪,劝道:“你莫要常伤心难过,你心里有你公公了,也比那心里空空的人强万倍了。婶子出阁前,心里也装着一个人,自小儿青梅竹马,他比贾家的哪个男人都好,只命里不该配成夫妻。我这心里若不是他时常撑着,早在这贾府里过不下去了……也快到传晚饭时候了,我也不留你了,你赶紧回去吧,那边还有一摊子事。等哪日得了空儿,婶子给你讲讲他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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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了婶子,我却未直接回屋,踱进园子里来,喜那凝曦轩黄昏迟暮,不由坐了片时。
我低了头,朝下面的一干水里看去,见得胭脂儿般红脸儿,云鬓上的钗环在摇晃。我取出那支玉簪,对着水儿插在头上,看着影子瞧了一时,便拔下来,扔进了水里。只咚地一声,簪子沉了入去,一点儿影踪也无。—我与公公偷情的干证也找不到了,心里像是卸了磐石。若从今日起,断了与公公的来往,从此就像那边的珠大婶子一样形同槁木,心如死灰,每天只诵诵经,做做红,只当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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