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第2章


院子里的桃花竟还诡异地开着。阿芝见了莫名愤怒,气冲冲上前就扯了几朵下来,扔在地上用鞋子狠狠碾过,边踩边道:“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害的公子!把公子还来……快还过来啊……”
婢子们看着她发疯似的踩着桃花瓣,瞬间都以为她也魔障了,纷纷退到一边不敢靠近。阿芝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如泄了的洪水般夺眶而出,滴在破碎的花瓣里,顿时消失不见。
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余下头顶的桃花犹自盛开,一朵一朵也不知是谁的眼,淡漠地审视着屋里屋外发生的一切——
陈玄睁眼看到头顶那棵桃树时,就知道了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花瓣上有雪,而现在还不到该下雪的季节。
何况临安已经很久没下过雪了。
他盯着那桃花发了一会儿的怔,忽听到远处有个比银铃还好听的笑声传来,他心头莫名一喜,就好像这声音曾在前世听过般,只是那么远远的一声,就觉得亲切不已。
白衣女子撑伞而过,雪片在她的脚边扬起又落下,令陈玄遥遥看不真切。他刚想抬脚寻她而去时,耳边又有男人优雅的声音飘来:
“香儿,别动。”
他寻声望去,只见树下还立着一桃衣男子,执笔站在铺了绢纸的桌案前,面目神情亦是如隔云雾般看不清楚。但陈玄冥冥中总有预感,那个男人一定是生了双桃花目的,笑起来也定是优雅迷人,就像——
就像这漫天飞舞的桃花一样。
“香儿站在那里就好,待夫君来为你画一幅画。”
女子掩唇而笑,乖乖立在树下,伸手取了一朵开得最艳的桃花道:“那,夫君一定要把香儿画得漂亮些——比这花还要漂亮。”
“好,夫君什么都听香儿的。”
陈玄心中一颤,脑中仿佛飞快地闪过了什么片段,又好像没有。他只觉得这场梦境竟是不可想象的真实——白色的雪,粉色的桃花——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香……儿……”
他痴痴轻唤出口,却发现满世界的桃花瞬间凋零,白衣女子颓然倒在地上,身上覆盖着的却不是花瓣,而是——血。
“香儿……香儿!”
男子抱着爱人仰天而泣,陈玄忽然感到胸中不可抑制的哀伤,抬手抚了抚脸颊,竟也有泪水滑过。
一幅丹青飘落至脚边,他想拾起来看,可是指尖刚触碰到那绢纸,梦里的一切忽然就消失了。
他也在那一个片刻醒转回现实。
“阿芝?”
房里空无一人,窗外的桃树不知被谁砍去,只余下一截树桩孤零零地杵在院中,分外的不协调。陈玄心中莫名哀恸起来,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才发现睡着的时候,自己手里一直攥着那幅画。
他定了定心神,再度展开绢纸——
还是那样的白衣,还是那样的桃花。
画中女子,撑伞而笑。
那眼那唇那笑都着实诡异,好似眨眼间就会跳出绢纸,活生生现在他的面前。陈玄一声低呼,连忙将画甩到一边不再看它。他窝在被褥里想了一会儿仍觉得不放心,索性下了床点燃蜡烛,提起画卷就要将它毁去。
“香……儿……”
耳畔幽幽不知传来谁的声音,陈玄颈后一凉,转身却不防带倒了案上的蜡烛,他慌忙俯身扑灭火苗,抬头却见一片白色的裙角荡在眼前,像是鬼魅的影子般突如其来,又挥之不去。
白衣女子夺了陈玄手里的画,也不说话,就只是含着笑意盯着他看。陈玄顿觉背后寒意全都透到了骨子里去,连着惊呼了好几声“阿芝”,却依旧不见得屋外有人前来。
“妖!”陈玄本能地抓了案上的纸笔就朝她扔去,但那女子仿若就是一团无形的云雾般,什么东西都透过了她的身子径直落在地上,根本伤不了她半分。
“嘻,为什么?”她不怒反笑,朝着陈玄走近一步,“我偏说我是仙,画里的仙。”
“阿芝!阿芝!”
陈玄死命地敲着房门,希望那呆头呆脑的姑娘能听到,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蹲□来看着他,委屈道:“阿玄,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上辈子孟婆汤喝多了?”
她伸了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却意识到自己已无形体,不由又收了回来,低头叹道:“原来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惜我如今只剩下灵识,需要在桃树里再呆千年才能修回形体……外面那棵被那可恶的丫头叫人砍了,我无处可去,只好出来见你……阿玄……”
“你你,别过来!”陈玄恐惧至极,只觉一股血气倏然涌上胸口,低头便咳出了一大口鲜血。白衣女子见状一惊,连连摆手道:“不过去我不过去就是了!你身体不好千万别生气……顶多我不恼你了,你要是看不惯我这样子,我换一副脸面就是……”
白衣说着就要施法,陈玄则紧闭起双眼不去看她,一只手仍敲着背后的房门,终于把最后的一点气力也耗尽了,他只觉眼前一黑,歪了脑袋就倒了下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瞬,他听见远远阿芝唤着“公子”跑来,顿觉自己被那个傻姑娘照顾了五六年,竟从没发现她的声音有此刻这么好听过——是这么,让人依赖。
“公子!”
阿芝推门而入,白衣顿时化作一团水气,消弭不见。
、【三】
陈玄醒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阿芝。
她哭得泪人也似,攥着他的袖口止不住的落泪:“公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房间了……”
陈玄握了握她的手,盯着她的额头道:“你刚才是到厨房……去做……那什么糕……去了?”
“是桃花糕。”阿芝转身端来一盘四不像的面团,红着脸捧到陈玄面前,“我怕公子醒来后肚子饿,就去厨房做糕点去了……可谁知道……”
她说着说着又掉下一大颗泪珠,险些握不住盘子,陈玄连忙用手帮她擦泪,阿芝忽然咦了一声,问道:“公子怎么知道我去厨房了?”
“傻丫头,这里有面粉呐!”
陈玄朝她额头上一刮,又摊开手指给她看,阿芝破涕为笑,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看向了手里的盘子——可是她看着看着,又发觉那些糕点的模样似乎比她还要难看,临时改了主意,将盘子收了回来。
“阿芝真没用,怎么做都没李大娘做的好看,公子你还是别吃了,等阿芝做熟练了再给公子送……”
阿芝垂着脑袋还没说完,陈玄已然伸手拿了一块放在嘴里,乐道:“好吃就够了,管它什么样子呢……阿芝,谢谢。”
“啊不,不用……”阿芝抬手捂住滚烫的脸,忙找了个借口岔开话题,“公,公子啊……院子里那棵桃树……是阿芝的主意……公子不会怪阿芝吧……”
陈玄顿了顿,看向雕花窗外——这回竟是连树桩都没了。
“阿芝早就觉得那桃花有古怪,府里的酴醾都谢了,偏它还开得旺。”阿芝将后牙咬了又咬,狠狠道,“公子昏迷的时候阿芝向老爷提了,他和夫人也觉得蹊跷,就请来临安城里几个有名的道士作法驱邪,顺道将那邪物砍了——结果不出三日,公子果真醒来了。”
陈玄忽然想起那诡谲的梦境,一时竟不知心头是喜是悲,只摇头道:“我不怪你……那东西,砍了也好。还有那画儿,也该……”
他四下去找那幅丹青,却惊见得窗前一片白影浮动,片刻就幻化出了梦里那女子的模样。陈玄蓦地直起身子,看见白衣女子满眼哀凉,手里捧着的,正是自己寻找的画卷。
毫无血色的双唇翕动,女子的声音如魍魉般传入耳鼓:
“阿玄……你竟连我也想杀……”
陈玄睁大了眼睛,阿芝惊了一惊,正欲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床上的人却猛地将她往怀里一带,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弹,口里喃喃道:“呆在我身边……别回头……”
白衣看着相偎的两个人影微微一怔,捂着额头一声哀鸣,转眼就飘到了床前:“阿玄!你爱她!你竟然爱上了别人!我为了你连形体都没了……你居然,居然爱上了别人!”
陈玄不知如何回答,明明应该对这个女子毫无印象的,听着她的哭喊却隐隐心疼,似乎此刻真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来。怀里的阿芝微微颤抖,陈玄倏然清醒,电光火石间将二十多年里的生活想了个遍,发觉自己除了那个诡异的梦境外实在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也就理所应当地将怀里的人拥得又紧了几分。
“阿玄,我不相信!你只是不记得我了对不对?如果你还记得我,你一定不会爱上她的……对不对……”
白衣的眼泪垂下,落在地上幻化出一朵朵血红的桃花,转眼又消散不见。陈玄蓦然心软,却又摇着头道:“我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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