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坡下》第68章


起义军的消息传来后,他便心浮气躁,无法静神。
他甚至未跟阿姐提起过他的在意,却将阿姐无意间说起的关乎起义军的事都记在了心里。他偷偷为蔺寒卜过一卦,未卜,不知结尾,这更是让他忧虑。
他想兴许是因为在俗世待久了,他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寻常人的脾性。他无法不在意,无法控制自己的念想。
云子嫣道:“我听你说过,在睦云县救了你的人名叫蔺寒,可否就是如今领军起义的那一位蔺将军?”
云子蔚沉默一会儿,道:“是。”
云子嫣应了声,点点头:“都说乱世出英雄,果真如此。有命数将你救出劫难者,确是不同凡响。子蔚,天降大任,必有劳损。现今他已得道,得道多助,你不必忧心。”
“子蔚,这么久以来,阿姊都没有问过你的想法。”云子嫣顿了顿,道,“珂晖皇帝召回云家,阿爹虽心有不愿,却仍是命我替他来京都。无论云家私心如何,立在如今的位置,只能是不偏不倚。而子蔚,你心中究竟如何作想?”
云子蔚捧着粥,抬眼道:“陛下龙魂逝于谈马坡下,大启仍存子蔚心中。国祚安宁,即是子蔚心中所愿。珂晖若不能使国泰民安,便该降其大旗,迁其铁骑。即便领军者非蔺寒,而是他人,子蔚亦是立在揭竿者一旁。如今领军者为故友蔺寒,我心有忧思,却未尝动摇立于他一侧的念想。蔺寒此举,乃是替天行道。”
他想去见蔺寒一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开始疯狂增枝长芽。
他想去见蔺寒一面,一面也好。
58 相会
红梅军打到北方时,已是凛冬。是时起义军屯驻在扬德的一个小县城外,准备迎接下一场跟朝廷的殊死搏斗。
天冷得人直打颤,下了一场大雪。
蔺寒在帐子里同几个部下商议战术,从午后至天黑,没顾得上吃口饭。
蔺寒有个致命的毛病,他在做战略方面稍显稚嫩,从前都是温泽林在谋划。好在军中有几位善于筹谋的部下,加之投了红梅军的几位将领也皆是胸怀大略之人,他们不断为他出谋划策。
扬德与京都之间仅隔了滂阳和焕阳两地。这两地若是拿下了,便能顺利攻进京都,若是败在这两地间,那便是功亏一篑。
有部下提议兵分二路,分别攻打滂阳焕阳。另一部下反对,说如今朝廷打不下他们,最大原因是红梅军众多,若是分散成两半,保不齐会被朝廷攻灭。
一位起义军将领指着羊皮图纸道:“一定得集军攻下滂阳的群明县,群明县地势易守难攻,对我们有利。在这之后,再打边上的小淮县和立康县就容易多了。”
一人道:“话虽如此,毫无差错,但群明县接近滂阳腹心,现今朝廷军队在滂阳,打进群明县是个难题。”
蔺寒静听了半晌,指着图道:“那进城后先攻打云昌县和吴县边围的村落和小镇如何?村落与小镇好打些,我们攻下后再集中火力打县城,接着再顺安晴古道打入群明县。”
一位将领沉思了一会儿,道:“似乎可以一试。”
有一人道:“其实说来,咱们三十五万大军,若是非得强行压境,朝廷军也不一定能奈我们何,只是若为了减少牺牲,用些讨巧的法子更好些。蔺将军的话不无道理,接下来几日咱们可以再细致商讨一番。”
无人有异议,其余人皆在沉默思索。
这时有个将士揭开帐帘,道:“蔺将军,军外有人来。”
蔺寒一怔,问道:“是什么人?”
“那是从京都来的人,他说他是将军的故友,要见将军。”
蔺寒皱眉想着是何人,最终吩咐道:“你让他去我帐子等我,我跟诸位将军跟各位将军还有事商议,待会儿就过去。”
这场商议到雪晴时才散,到收尾也没商议出别的什么。
蔺寒满腹疑惑地回帐子见故友。说是从京都来的故友,他头两个想到的就是孙冶亮和秦漾,因此见到云子蔚时吃了一惊。
蔺寒一掀开帘帐就见云子蔚裹着件雪白的斗篷,坐在床上看着他,眼眸里渡不出什么暖意。云子蔚的额发湿了,像是因为沾染了雪水。
蔺寒又惊又喜,走到他跟前去:“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吗?冒着大雪过来的?”
云子蔚“嗯”了声。
蔺寒叉腰在帐子里踱了几回步,又走近云子蔚,语无伦次道:“将士说京都来了一个故友,我还在想是哪个故友……我以为会是秦漾,或是孙小二偷偷跑来跟我商议京都的事情。我在来的路上还在想,孙小二身为麒麟军统领,究竟是怎么偷逃出来的,结果你就……”
蔺寒在云子蔚身边坐下,手拍在双股上,真诚道:“我很高兴。”
蔺寒一个人巴拉巴拉说个不停:“那时咱们在惠云县,我好不容易抢到了野狼肉,想回来给你吃,一回来不见你身影了。蕙因嫂子说你被云家人带走了,我听到的时候真的有些……不舍得,但是你走了好啊,走了就不用留在那个地方受苦了。欸云子,你回京都后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蔺寒一拍脑袋,笑道:“对不起,我又问蠢问题了。你姐姐在京都,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你一定过得很好。你这些日子来……”
云子蔚冰冷地打断他的话:“很好。”
蔺寒讪讪地“哦”了声,摸了摸后脑勺,接着又抬起发亮的眼睛:“那你……”
“我很想你。”
蔺寒愣了:“什……什么?”
云子蔚望着他,冷冰冰道:“罢了。”
“怎……怎么能罢了。”蔺寒小心翼翼地从他背后环住他,讨好地将下颔搁在他肩上,轻轻道,“我听清了,我也很想你。”
云子蔚盘算多日,将一切准备妥当后,趁着夜色偷偷坐马车出了京都。他没敢告诉阿姐,只留了封信在。
他在信里告诉阿姐,他必须得去见一个重要的故人,等见过了,就会回来,让她安心。
此后他便独自来见蔺寒了。这日来时风雪很大,几次将帽兜刮落,他的手脚也冻得失去知觉,在军帐中坐了许久,才缓过来些。
这晚蔺寒带他吃了烤羊肉,再喝了一点酒暖暖肠胃。云子蔚不会喝酒,喝了一点就觉得面颊都已烧了起来。
久别重聚,对坐时自是有缠绵缱绻之意。蔺寒轻松将面染绯红的云子蔚抱起,往床上放去。
云子蔚唇齿间尽是酒味,那酒还偏就是他最爱的那一种。云子蔚环着他的脖颈,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蔺寒在军中有半年余,未近女色,不曾发泄情`欲。先前进入几县时,有乡绅献来几个标志丫鬟,他都没肯接受。他想或许是因为跟云子蔚相处久了,自己也认为倘若心中已对爱恋或信仰足够虔诚,身体上也不能有背叛之举。他等来了云子蔚,到底是在瞬间沉沦了。
蔺寒从未在这个清冷的人身上感到过炽热的爱意,这是头一回。他的指尖、手臂,身躯上的每一部分都是温热的,与他交缠时,似要将每一寸热都渡给他。云子蔚唤“蔺寒”,唤“温予”,轻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身上盖的是厚重的几层羊绒褥子,蔺寒已感到热意,出了些细汗,云子蔚的身子又像暖玉一样,教他的面颊也发烫,头脑也有点眩晕。
至夜深人静时,蔺寒忽听见帐外的风雪声。外头又在下雪了。云子蔚背对蔺寒而眠,呼吸浅浅。
蔺寒揽过云子蔚的腰身,在他后背轻吻了一下,然后将掉下去的褥子拖上来些,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
蔺寒贴着云子蔚,嗓音慵懒沙哑:“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这样跟你过一辈子。我做捕快赚点钱补贴家用,你在家安心抄写经文。冬天的时候咱们躲在被窝里,我这样抱着你睡。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过日子,也不奢求什么。我一介俗人,怀抱的就是俗人的想头,奈何天不遂人愿。有时我在想,或许这就是我强占你的报应,上天要我以命途相抵。”
“并非强占,我是甘愿的。”云子蔚枕靠在手臂上,温声道,“少年时你是我的光亮,后来在睦云县也是如此。我不善言辞,不善与人相处,未曾将许多心意清晰传达于你。”
云子蔚道:“我曾以为,此生我会将全副身心都交给真主。信奉真主、传达宗意是我存活的意义。对你的情意让我很痛苦。彼时我因不再对真主怀抱纯粹的信仰之情,心中极度愧疚。身上可蒙世俗之尘,唯心间信仰不可杂尘。我已背叛了真主,而我无法在你和真主间做出抉择,后来便想结束自己。”
“你那时真是吓到我了。”蔺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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