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第333章


是一股粗麻绳时,爱悦之心又加了许多,立意要把它买下来。
买个酒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付完了钱,店主把人叫进店里面去,开始教我怎
么保养它,说∶先得用白兰地酒给倒进去,不停的晃很久很久,再把酒倒出来
那时里面塞缝的胶也可以跟著洗干净了。以后的日子,无论喝是不喝,总得注满了
葡萄酒,那酒袋才不会干。
买下了酒袋,吃了一点东西,没了回程的车钱。这倒也很容易,那天傍晚,坐
在一辆大卡车司机的位子旁回到马德里搭便车的。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这个皮酒袋总是被照顾得很当心。即使人去旅行时,放在
西班牙家中的它,总也注满了酒挂在墙上。
倒是这一次回到台湾来之后,一直让跟回来的它干干的躺在箱子里。总想,有
时间时,上街买一瓶好葡萄酒去浸软它,而时间一直不够用,这个应当可以用一辈
子的东西,竟在自己的国土上,一日一日干瘪下去。就如我的人一般,在这儿,酒
也不大喝了,因为那种苦苦涩涩的葡萄酒并不好找。
在这儿,一般人喝的葡萄酒,不是太甜就是酸的。
由一个酒袋,几乎想扯出另一篇《酒经》来。
每看台湾电视上,大富人家喝洋酒时,将杯子用错,心里总有一丝好奇和惊讶
我们的崇洋心理不减,可是又不够透呀。
去年春天,我在美国西雅图附近上学,听说刮在台湾的父母去泰国旅行,这一
急,赶快拨了长途电话。
泰国其实全家人都去过,因为它的异国风情太美,总有人一有机会就去走一趟
。我的父母也不是第一次去,可是他们那一回要去的是清迈。
照片中的项圈在台北就有得买,只是价格贵了很多。看了几次都没舍得买,倒
是齐豫,唱《回声》的她,在台湾南部一同旅行时,很慷慨的借了好几次给我挂。
那是前年,赴美之前的事情了。
听说妈妈要去清迈,那儿正好是这种项圈出产的地方,当然急著请求她一定要
为我买回来,而且要多买几副好放著送人。
长途电话中,做女儿的细细解释项圈的式样,做母亲的努力想象,讲了好久好
久,妈妈说矣大概懂了。
启程之前,母亲为著这个托付,又打了长途电话来,这一回由她形容,我修正
,一个电话又讲了好久好久。
等到父母由泰国回来了时,我又打电话去问买了没有,妈妈说买了三副,很好
看又便宜,比台北价格便宜了十八倍以上,言下十分得意,接著她又形容了一遍,
果然是我要的那种。
没过几天,不放心,又打电话去告诉妈妈∶这三副项圈最好藏起来,不要给家
中其他的女人看到抢走了。妈妈一听很紧张,立即保证一定密藏起来,等我六月回
来时再看。
过了一阵,母亲节到了,我寄了一张卡片送给伟大的母亲,又等待在当天,打
电话去祝福、感谢我的好妈妈。正想著呢,台湾那边的电话却来了,我叫喊∶“母
亲节快乐!”那边的声音好似做错了事情一样,说∶“妹妹,项圈被姆妈藏得太好
了,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人老了,容易忘记,反正无论如何是找不到了。”
我一急,也不知体谅人,就在电话里说∶“你是个最伟大的妈妈,记性差些也不要
紧,可是如果你找得出那些项圈来,一定更有成就感,快快去想呀。”
那几天,为了这三副项圈,彼此又打了好几回电话,直到有一天清晨,母亲喜
出望外的电话惊醒了我,说∶找到了。
“好,那你再去小心藏起来,不要给别人抢去,下个月就回来了。”我跟母亲
说。
等我回到台湾来时,放下行李,立刻向母亲喊∶“来看,拿出来给看看,我的
项圈。”
听见我讨东西,母亲轻叫一声,很紧张的往她卧室走,口中自言自语∶“完了
!完了!又忘了这一回藏在什么地方。”
父亲看著这一场家庭喜剧,笑著说∶“本来是很便宜就买来的东西,给你们两
个长途电话打来打去,价格当然跟著乱涨,现在算算,这个电话费,在台北可以买
上十个了。”
说时,妈妈抱著一个椅垫套出来,笑得像小孩子一样,掏出来三副碰得叮叮响
的东西。
我立即把其中的一副寄了去美国,给了我的以色列朋友阿雅拉,另外两副恰好
存下来拍照片。
上两个月吧,新象艺术中心又叫人去开会,再三商讨歌舞剧《棋王》的剧本。
我穿了一件大毛衣,挂上这条项圈,把另一个放在大信封里。
当我见到担任《棋王》歌舞编排的□劳伦斯。华伦时,我把信封递上去吓她,
果然给了这位美丽的女子好一个惊喜。当她上来亲吻我道谢时,我将外套一拉,露
出自己戴著的一条,笑喊著∶“我们两个一样的。”
□劳伦斯指著我的大毛衣笑说∶“你看你自己,好不好玩?”
一看自己,毛衣上织著“堪萨斯城。美国”几个大字。那条清迈的项圈安
安稳稳的贴在圆领衣服上,下面的牛仔裤买自士林,长筒靴来处是西班牙,那个大
皮包哥斯达黎加,那件大外套,巴黎的。一场世界大拼盘,也可以说,它们交
织得那么和谐又安然,这就是个我吧。
只留了一条下面铸成心形的项圈给自己,那是妈妈给的心,只能是属于孩子的

我们先看这张照片下面的那条粗麻淡色宽带子它的来处,是西班牙南部的
哈恩省。
这种带子,完全手工织做的,用来绑在驴子的身上,由驴背绕到驴肚子,中间
穿过一个鞍子,给人骑时安稳些,不会滑来滑去。
当我那一年,由撒哈拉沙漠飞去丈夫的舅舅家度假时,吵著舅舅带我去看这种
做马鞍、驴鞍的工匠店。舅舅笑著说,这种店铺实在等于没有了,在一般人都开汽
车的今天,谁会去养一匹马或驴子来驮东西呢。
禁不起我的纠缠,那个好舅舅带著我到一个又一个酒吧去喝酒,一面喝一面打
听什么地方还有这种匠人,半大不小的城里,打听消息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酒吧,在
那儿,什么事情都有人晓得,比报纸的广告有效得多。
弯来弯去绕到黄昏,才在一条涂得雪白的长墙角下,找到了一家半开的店铺。
说圻是个店铺吧,不如说是一家工作室。一个弯著腰的黑衣老人,坐在门口,手中
拿著好结实的麻线,不用机器,一针一针在钉这种带子,好似早年的中国人纳布鞋
底一般。
我远远的站住了脚,把那白墙、小店和老人,看了个够,却不举照相机。舅舅
和我站著看,这个匠人低低的喊了一声∶“午安!”
看那墙上挂满了的手工品,想到那位伟大的散文诗作家璜拉蒙。希美纳斯
的那本叫人一读首篇就会哭的书《灰毛驴与我》,我轻轻的摸过一副皮革的小
鞍子,眼前一匹温柔的小毛驴就浮现出来了。
“这副鞍子可不可以卖给我?大概多少钱?”缓缓的问,尽可能的柔和,对待
这位老人。说时,一直看他那双粗糙极了的手。
“啊不卖的,这是今生最后一副了。老了,做不动了。”
老人沙哑的说,并不抬头。
“没有人跟您学手艺吧?”我说。
“这个时代?难罗!年轻人学这个做什么?”
“那您收不收我做徒弟?好心的,您收不收?”我蹲在这老人面前轻喊起来,
双手扑在他的膝盖上。
老人听不懂似的盯住我,眼神里有一丝强烈的东西一闪,又不见了。接著他将
视线投射到我的手上去。
“我的手很细,可是能够训练的,我会吃苦,肯吃苦,也会有耐性,您收不收
呀?”还是趴在这位老人面前不肯起来。
舅舅在一旁看戏,他一直笑一直笑,我回过身去,向胖胖的他呀了一声。
“好啦!起来吧!我们买一条这种带子,就走罗!”舅舅说。
老人拿下了照片中这条带子,没有叫我付钱,一定不肯收钱,说要送给我。
“我”我说不出什么话来。
“在这种时代,还有你这么爱手工的人,就算做个朋友吧!钱!算什么鬼东西
,呸!”老人说著说著,把一口芋草给呸了出来。
那个晚上,我的丈夫也来到了舅舅家,来接我同去马德里。把这条带子给他看
,又讲起那副漂亮得令人心痛的马鞍,这一回轮到丈夫喊了∶“明天再去问他收不
收徒弟,我们两个一起去学,免得这种手艺失传了。”
同一张照片上摆著的一条皮带,是我在撒哈拉沙漠中闲时无聊做的手工。原先
买来的本是一条宽皮带,边上有著花纹。后来闲著不忙,心里不舒服,就托人去西
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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