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第39章


路,陡峭崎岖得出奇。就在我们往最危险的一段路卡拉克马爬坡的时候,车子突然失去了动力,停了下来。由于在下坡路段刹车过于频繁,刹车片发热,失灵了。这时货车开始倒退,往身后的河流倒去,我不得不抬起头来观望,我们的车子越来越快的,朝湍急的雪水洪流滑去。这时,我脑子里闪过一幅画面:冰冷的雪水浸透蒙面长袍,很快将我拽入急流,撞上岩石。
我吓得闭上了双眼,手指深深插入米袋子,以求保护。货车的轮胎向后滑,想往前爬上光滑的石子路面,却怎么也抓不上力,车上的乘客和司机随着车子蹦跳摇晃,发出阵阵尖叫。突然,车子在离岸边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我转过头去看哈米德,他的手被我攥得快要残废了。我们相视而笑,终于舒了一口气。司机按下喇叭,仿佛是在庆祝,乘客们欢呼“荣耀归给真主”。从货车下来之后,我双膝发软,但高兴的是又可以走路了,经历了生死边缘之后,什么尴尬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刹车出问题,再加上天色也暗了下来,所以车子哪里都不去了。因为快到法扎巴德,我再也不想回到货车上去,而是沿着河边的石头走来走去,尽情地欣赏着风景。我已经逃离了塔利班的统治,不再有遭鞭打的威胁,也不用担心哈米德遭到迫害,如果我愿意,也可以不用穿蒙面长袍。那一晚,我们就在货车上过夜。我也不再担心被熟人看到,明天就可以到达法扎巴德。我在故乡的夜空下安然睡着了。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还是个农村小姑娘的时候,我渴望能够上学。那时我觉得自己脏兮兮的,不讲卫生。衣服也不多,脚穿的总是惠灵顿长靴,围着的红色大围巾,老是拖在地上,鼻子里还挂着鼻涕。
现在,看到你们姐妹俩穿着时尚衣服,梳着时髦发型,我真的很开心。你们是在首都喀布尔长大的,是地地道道的城市女孩。如果你们看到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的那个样子,一定会吓一跳。
我知道,在那段我带你们回到巴达赫尚省住的日子里,你们觉得很难适应,因为村里的孩子们和你们大不相同。
但是,女儿们呀,我不想让你们成为势利小人,或者说看不起别人的人。我们来自穷苦的乡下地方,比这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好不到哪里去。万一哪天形势不好,你们俩都有可能回到那里过穷苦日子呢。
请记住,如果你们需要回家,你们的家乡将永远张开双臂随时欢迎你们回去。
挚爱你们的妈妈
两个女儿诞生
1998~2001年
哈米德和我很快在法扎巴德安顿下来。能和家人亲戚团聚,我无比高兴。我同父异母的姐妹们,全部嫁给了当地人,都留在了本省,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也都留下来躲避战争。多少年没见面了,如今再次相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的姐妹甚至都不知道我已经结婚怀孕了。
法扎巴德再次成了我的避难所,就像童年的时候一样。当时,为躲避游击队员,我也是到这里逃难。我几乎都快忘了这是个漂亮迷人的城市:海拔高,空气清新,一条碧绿的河流从城中贯穿而过。这里还有古老的集市,商店里出售的商品应有尽有。
我们租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哈米德可以继续开展金融业务,他还在大学里兼职。我也可以好好休整,等待生产。和许多初为人母的女人一样,我也很紧张,不知道生孩子的时候会怎么样,只知道很痛。法扎巴德的医院卫生条件很差劲,所以我宁愿在家里生,也不愿意躺在肮脏的公共病房里,病床外形怪怪的,铺的垫子薄如纸片。
我的第一个女儿于1998年7月8日出生。那天我应邀到哈米德的一个亲戚家吃午饭,到了那里后,整个人非常不舒服,食物碰都没碰。下午3点钟,我回到家,到了晚上10点,小天使就诞生了。
生产过程短暂而艰难。接生的是一个女性医生朋友,没有给我采取任何止疼措施。在我们的文化里,大家都希望女人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儿子,可我并不在意婴儿的性别,只要健康就好。婴儿生下来之后,先被送去洗身子,穿上襁褓。没有人告诉我孩子的性别是男是女。
接着,哈米德被允许进入产房。在伊斯兰教社会里,男人通常不能出现在接生现场。他来到床边,抚摸着我的头发,擦去我前额的汗水,轻声说:“是个女儿,我们有女儿啦。”他一点儿都不介意我没给他生个儿子。婴儿4。5公斤重,完全符合标准,我们两口子乐得合不拢嘴。她跟哈米德一样,长着乌黑浓密的头发。
出生后的几天里,我跟所有其他初为人母的女性一样,拼命学习如何母乳喂养,如何度过一个个疲劳的无眠夜晚。为此,我还真费了不少心思。看着她微小的体型,我恳切地祷告,希望她所生活的世界、生活的阿富汗能够越来越好,不要像其他女人一样遭人歧视和厌恶。将她抱在怀里,贴着乳防,我能感觉到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不重要,唯有她。我自己的穿着,外表,微不足道的自私欲望都算不了什么了。
我要和家人理论,让他们尽快允许我给孩子母乳喂养。在巴达赫尚省,孩子出生后满三天才可以开始母乳喂养,因为有这么一种观念,认为在最初的几天里,母乳中含有一些对婴儿不好的成分。由于我在大学里学过医学,知道母乳喂养的好处,其实在最初的几个小时内,母乳里所含的初乳是婴儿的免疫系统不可或缺的物质。
刚生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如果没有食物,婴儿就会变得虚弱、畏寒。如果母亲不直接给孩子喂奶,母亲就会增加感染乳腺炎等疾病的风险,甚至导致她将来不能如期产奶。这种不立即喂奶的观念也是导致我们省份产妇死亡率和婴儿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另一个原因。
为了给婴儿喂奶,我要跟姐妹们讲道理。她们想竭力阻止我,大声警告我说,如果这么早喂奶,就是在害婴儿。我则向她们解释说,这是为了婴儿好,可她们就是听不进去,带着谴责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个坏母亲。在她们眼里,传统和她们听到的所谓经验远比她们的妹妹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重要。
但是,在其他方面我的姐妹们待我很好,要我保持暖和,裹好毯子(虽然那时正值7月,太阳炙热),还给我煮最好吃的饭菜,好让我尽快恢复体力,还不让我做家务。有了婴儿我当然很高兴,可是一想到死去的母亲,我心里泛起一阵苦楚。多么希望她还健在,看到自己的外孙女出生啊。那样,她就会知道另一个我来到了这个世上,另一个坚强有决心的女人出生了。
生完女儿后的第6天,哈米德和我举办一场大型聚会庆祝。我们邀请了镇上一半的人来,播放起音乐,还拍了录像,婚礼时不被允许做的事我们这会儿全补上了。在某种程度上,这次聚会就是我们的婚礼,这纯粹是庆祝我们夫妻俩的恩爱和小家伙的诞生的。
我决定再去教书,于是发出了广告,自称是一名英语老师,然后在镇中心租了间房子做学校。不到一个月,我就招收了300名女学生,有年轻女孩,有医生,有大学生,还有老师。为了弥补自己的教师培训时间不长这一缺点,我特地从国外订购音频视频资料。这些东西在法扎巴德从来没用过,我的学校也因此赢得了现代、专业的美誉。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收入不错,月入600美元,干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事业。我还把婴儿带到课堂上去,学生看了喜欢得不得了,有些还跟我成了亲密的朋友。这是我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经历的真正意义上的独立。
我依然每天穿着蒙面长袍,奇怪的是现在并不介意穿。巴达赫尚省没有塔利班的硬性规定,也没有法律强迫我一定要穿。然而,这里的大多数女人都穿,而且我的学生也穿。为了学校的名誉考虑,我决定还是穿,因为受人尊敬对我至关重要。我想,现在我不介意穿蒙面长袍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其他人强迫我穿的。
本来这样的幸福生活完美无缺,但丈夫的健康却成了唯一的瑕疵。他喜欢在大学里当老师,然而,吸了太多的粉笔灰,还进入了他的肺部,他如今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莎哈扎德6个月大的时候,我的生活又经历了一次意外的转变。那种似曾相识的恶心感又来了——我再次怀孕了。这真叫我措手不及,因为我并不想这么快再生一个。学校的事业蒸蒸日上,我有朋友有自己想要的生活,真的没想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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