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记》第45章


人七手八脚把火生了起来,又找了跟麻绳把湿了的外衣晾了起来。包袱里还有些干粮,雨水又是现成的,总算暖过了身子,又解了饥渴。两人背靠着背,窝在火堆旁边打起盹来。
到了后半夜,这雨淅淅沥沥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样子,草棚破旧,有些地方就开始渗水了。滴滴答答敲打在床板和木桌上,扰得人不得安宁。如烟被冻得醒了,见火堆有些式微,连忙起来又添些柴。一旁纪宁也许是太疲累,反倒靠在草棚壁上睡得更香。
正在这时,如烟听见外头咚的一声。她听得真真切切,却不知是什么声响。再听时,又没动静了。她向纪宁看了一眼,见他双目紧闭、面容祥和,兀自好梦,就不想吵醒他,只好自己偷偷将草棚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头去打量。外面黑漆漆一片,只听见细雨落地的沙沙声,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如烟吐了吐舌头,又把门阖上。
忽然,她耳尖似又听到一个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像是一声呻吟。饶是如烟胆大,这等黑天暗夜,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闭塞视听,不去搭理这些孤魂野鬼的好。便找了些破板子堵在门口,自己仍旧跑到纪宁身边坐下。
许是她动静太大,这时候纪宁竟也悠悠转转有些醒了,因挨着如烟有些冰凉的身子,咕哝道:“冰死了……”嘴里这么说,却一手一脚揽住如烟身子。纪宁少年火大,又是烤着火边入睡的,此时身上算是干燥温暖,如烟在他怀中,就如同大冬天的进了一条暖好的棉被,就不说有多舒服了。她暗暗叹息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闭上眼准备入睡。
谁知过了好大一会儿,如烟在心中已默默数过几百只羊,她却仍然一丝睡意也无。不知怎么回事,她只觉得母亲、妹妹临时的惨状在自己眼前来回闪现,好像她们的孤魂正飘荡在此刻凄厉的夜雨荒野之上,哭喊着在找她。如烟猛地张开眼睛,再也坐不住,便蹑手蹑脚从纪宁怀里爬了出来。
纪宁也醒了,埋怨道:“你干什么呀?”如烟低声说:“爷,我觉得,外面好像有……东西……”纪宁却不以为意,道:“别疑神疑鬼。把门闩好,有什么也不能放进来。”如烟却不听他,只执拗道:“万一是人呢……就算是鬼,这寒冬雨夜,也委实可怜……”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过去开门。
草棚门一开,外面便有一阵寒风夹带着雨丝飘了进来。火堆乍一受寒,瞬间低得一低。好在风并不大,火苗很快又稳定了。外面漆黑一片,不管有什么东西,都似乎被吞没在黑暗中。
如烟仍探出脑袋,试探的问道:“外面有人吗?”并无回应。她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能看清地面的枯草烂泥和反射的水光,却并没什么特别。这时纪宁不耐烦的声音从棚内传来:“快进来睡觉!冷死了!”如烟不死心,转动脖子,四处打探。忽然大叫一声:“哎呀!”
原来就在草棚近边,地上倒着一个人。穿着湿透的冬衣,乌黑的长发胡乱遮盖了脸庞,看身形,是个年轻女人。这时纪宁也走了出来,见如烟已经跑了出来,只好不情不愿跟上。他摸了摸女人的手,冰冷僵硬,便向如烟道:“是个死人。”如烟却不理他,径自去摸女人颈后,脉息微弱,却明明还一息尚存。她便将女人上身抱起,拂开她脸上发丝,不由惊叫:“姑姑!”
第三十二章 悔平生回首空惘然
更新时间2013621 8:48:08 字数:4732
躺倒在夜雨中奄奄一息的女子,不是雅澹又是谁?如烟又气又急,连忙招呼纪宁把雅澹搬到棚中。草棚狭小,二人勉强找了块不漏水的地方,将破木板床挪了过去,又将雅澹平放于床上。
也不知雅澹已在雨中淋了多久,竟然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本来冬衣稍厚,被雨丝浸透后便如坚冰一般,湿漉漉负在身上,不但不能保暖,还将人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也吸走了。如烟连忙脱下雅澹身上的湿棉衣,将自己袄子盖在她身上。纪宁就着火光看了床上人一眼,道:“原来这就是你姑姑。”
如烟也顾不上向他解释,从包袱里找了干净的衣服,要给雅澹擦身换衫。忽然想起纪宁还在旁边看着,便对他皱眉道:“爷,我要给姑姑换衣服,你且背过身去。”纪宁撇嘴道:“骨瘦如材的女人,我才没兴趣看。”一边咕哝一边仍去方才睡觉处,侧背着二女半躺下。
如烟收拾停当,又去添了柴火,便坐在床侧望着雅澹惨白的脸。想到在云梦山杨荥军山洞里见到的雅澹的石牒,当日她已猜到姑姑就在附近,只是姑姑不出来见她,她也就不便主动找寻。但,自她认识姑姑以来,姑姑一向进退有据,拿捏分寸妥当,怎么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今日若不是她一时兴起,执意察看,只怕姑姑就要冻死在这夜雨铃霖之中了。她握住雅澹一只手,仍觉冰冷一片,心里害怕,不由落下泪来,口中喃喃道:“姑姑,你可不要死啊!”
正泪眼朦胧间,却听纪宁在身后冷冷道:“笨!你不是偷了我收藏的那些药丸吗?”一语惊醒梦中人,如烟忙跳了起来,含泪点头道:“不错不错!都好好带着呢!”说罢手忙脚乱去翻自己包袱。纪宁道:“我看看。”他倒从容,在那堆药丸里拣了拣,取了两颗,塞进雅澹嘴里。如烟问:“是什么?”纪宁道:“左不过是通宣理肺丸或是荆防败毒丸吧。她这是风寒入体,不算大症。”如烟这才稍稍放下点心来,只见纪宁仍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凉凉向她道:“这个女人我见过。她姓冷吧?”
如烟这才想起雅澹与冷家的关系,她也不知雅澹是不是愿意认自己的身世,只能怔怔向纪宁点了点头。纪宁却也不大在乎,只说:“不过这里太冷,她周身一丝热气也无,这样下去也是冻死。”如烟急问:“那如何是好?”纪宁却随口道:“你把她放火上烤烤呗!”说罢仍回去睡觉。
纪宁闭眼假寐片刻,却听见身后窸窸窣窣宽衣解带的声音。他略扭头一看,登时脸红了一下。原来如烟经他提醒,想到了用自己体温给姑姑取暖的办法,已脱了姑姑衣衫,正在脱自己的衣物。纪宁只觉得白花花惊鸿一瞥,连忙扭转回头,却觉得鼻间湿湿热热,有一股热流涌出。他用手摸了一下,手指便染上殷红血迹。他不由有些窘意,心中埋怨自己道,没出息的东西,又不是没见过!连忙装作无事,自己偷偷擦了,不去声张。
这晚对如烟来说,极为熬人。怀中姑姑一直昏昏沉沉,未见醒转。到了黎明前还是发起高烧来。灼人的体温让她即使昏睡也显得很痛苦,辗辗转转,不能安稳。如烟只要起来穿好衣服,接了雨水给她擦身降温。过程中无论如何惊扰,雅澹只是双目紧闭、眉头蹙起,有时会攥紧拳头,在木板上挣扎几下;或疾声惊呼,说些胡话;也有时却辗转低吟,如烟只听得清似乎在喊“子昂,子昂”,再听时,却又是一片呼吸杂音,喘气而已了。这样折腾一夜,闹的如烟一刻也未阖眼。
如烟这边心疼不已,雅澹却并不知道。她只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仿似腾云驾雾,不知身在何处。她低头四顾,身下应是硬邦邦的木板,正颠簸前行,原来是在囚车之上。阴沉的天空乌云压城,土地寸草不生。那天她出了卫政大帐,就遇到守候帐外的伯玉仲宣两位对卫政忠心耿耿的副将。他们语重心长,对她寄予厚望。他们同她一样,了解卫政甚深,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敌人沆瀣一气,背叛自己国家。她虽然在帐中对卫政说的头头是道,其实连自己也并未说服。如果卫政起兵自立,纵然不去联合外部力量,国家内忧外患,也是难免被环伺在侧的敌人坐收渔利的结局。卫政纵横谋略,不会不清楚这一点。这三人前后观瞻,心里都有同一个结论:只怕他已决心俯首回京,牺牲自己了。
伯玉仲宣二位不必向她细细陈说,她即同意他们的方案。她愿意为卫政承担通敌叛国的罪名,更何况,这些祸端也确实因她而起。在两位副将的安排下,她连夜坐上囚车,离孟阳而往永宁。寒夜漫长无边,而她的心却从未如此踏实安定。她早已无法回头,更看不清前路,唯有这样的结局才对她最清明值当。
然而她预料不到的事,囚车驶出不过半日,还未及翌日晌午,便有快马追至。囚车散废,人马流乱,光天化日之下,她被人劫走。虽然玄衣蒙面,她也知道来人是谁。在快马疾风之中她恻然而笑,都记不清有多少次是凭他一双坚强臂膀将自己挽留的了。当日新波的偶遇,究竟是孽、是缘?或只是一场历练和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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