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第72章


古浪脑中顿时一懵,急声问:“胭脂绝不可能轻生……她究竟怎么了?你出来说清楚!”纵然担心,他也从未想过,像胭脂这样看透尘世纷扰的女子,也会做出这样绝决的举动。
“绝不可能轻生?你以为你很了解她,你以为她是你什么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底线地迁就?”子午夜恨声,“她不是什么胭脂,她是南风韶归!她明明比天际的薄云还要高,还要清,还要傲,却偏偏只为你一个人放低了所有,你却怀疑她,甚至怀疑她腹中的骨血……你以为,她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南风韶归……比天际的薄云……更高……更清……更傲……古浪怔住,子午夜的话,让他一时有些茫然。南风韶归,这是个太过陌生的名字,陌生到他根本无法把它与那抹水红嫣然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胭脂她……还活着吗?”反复告诉自己,既然子午夜知道了这件事,便不可能让胭脂出事,然而胸腔间,却还是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你……可愿证明……”
不愿承认,然而曾经说过的话却那样真实地浮现在脑海,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容他否认的余地。即使是问出了这样的话,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依旧忍住心中的酸涩最后一次问他,愿不愿意选择相信。
如果他选择相信,也许她便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在他需要时陪他饮下一壶梨花酿,在暖熏熏的醉意中看醉红斋外夕阳西下,不再计较那些曾令她心碎的质问与怀疑。可是,就连这最后的一点信任,他也没有给她……甚至在发现子午夜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想过要问问她的事。
“她到底怎么样了!”
听出古浪语声中的急切,子午夜冷冷笑了:“一个快要死的人,有什么资格问别人的生死?”那日胭脂替他包扎伤口时的神情还未能忘却,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再一次拒绝了他。沮丧、不甘、失望,一片混乱的思绪中,他选择了逃避,远远地离开她,也离开自己心底的真实。
离开,是因为他怎么都想不到,在他离开后,胭脂身上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然而,无论该不该发生,所有的事都已经发生了。他能做的,便是让伤害胭脂的人,付出代价。斗笠下的那双眼中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子午夜笑道:“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间客栈,又何必问我?”
回答的,是沉默。
子午夜说的,并不全错。如果他能活着走出这间客栈,自然能把事情弄个清楚。如果他今日注定葬身此地,就算知道胭脂的消息,又能做些什么?
试着提起半分气力,却依旧只是徒劳无功。古浪心下了然,纵然是消耗过度,也不该虚弱至此,只怕子午夜还做了别的手脚。火势还没有完全燃起,就算烟尘中下了迷药也不至有此影响,想必是骆十七郎身上的蛊毒多有蹊跷。只是现在发现,未免太晚了一些……或者,便如子午夜所愿,把欠胭脂的,都在这里还了,倒也不错。
就这么静静想着,古浪笑了。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有这么一个理由,能让他放下所有的一切,不再理会任何人的想法,也不再担心任何人的安危……太多的期待,太多的信任,太多的传说,然而所有的期待、信任甚至传说背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卑微与怯懦。不是所有的情况都能冷静应对,不是所有的困境都能迎刃而解,他所做到的一切,不过是靠着并不太好的运气,和无数人的牺牲。
然而,直到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火势也一直没有烧上窗棂。
古浪微微苦笑。子午夜没有收手的理由,唯一的解释就是,老天再一次眷顾了他——虽然每一次,都只是眷顾他而已。
果不其然,楼下传来的子午夜暗哑的声音:“卓三娘,若不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才对你多番忍让,我早为胭脂除了你,你如今还敢送上门来!”
古浪心中一紧,卓三娘的师父,莫非就是那个幕后的黑手?也就是……害死水烟的那个人。只是卓三娘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间客栈,怎么会这么及时地赶来救他?
“我来正是奉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带着几分慵懒的韵道,正是卓三娘的声音,“我劝你若还想动用中原七派的力量,就给我师父几分薄面,放了‘沉吟镖’。”
古浪怔住,怎么听卓三娘话中的意思,要救他的竟然是她口中的那个师父?莫说他根本没见过这位从未露面的“师父”,就算见过,凭他屡屡阻挠卓三娘和子午夜的事,只怕这个人也理应像子午夜那样将他除之而后快,绝没有反要救他的可能。
只是现在,就是如此没可能发生的事,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为什么?”
子午夜的话倒是问出了古浪心中的疑虑,但卓三娘的回答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是你……”是左无颜的声音,却带了一点震惊的意味。
古浪心里一个咯噔,蓦地想起左无颜也去过荒门,或许见过卓三娘扮作的雪成陌也未可知。此时左无颜折返自然是为他而来,若是因此误会卓三娘要对他不利,只怕反会遂了子午夜的心意。一念及此,他清了清嗓子,便待开口。
然而后面的话,却又让他再一次闭上了嘴。
“阿夜,你怎么会在这里?喂,你还在不在里面?”后半句问的却是古浪。
子午夜似笑非笑道:“怪不得大名鼎鼎的大盗沉吟镖不把韶归一片痴心当回事,原来果然是不负风流浪子之名,一朝落难上门来救的全是女人。”
古浪苦笑,想要揉揉鼻子,却发现抬起手来依旧有些费力。某个瞬间,脑中蓦地闪过一些念头,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没有抓住。子午夜是左家的人,左无颜能认识他原本也不奇怪。只是不知为何,当他听到她称呼子午夜为“阿夜”时,心中竟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正疑虑着,一个温婉如水的声音打断了子午夜的话:“原来这位便是前一阵子将中原七派控于指掌的夜公子,久仰大名。”
子午夜似是有些错愕,想必没有认出说话的女子。
那温婉的声音再一次开口,似是带了些歉意的微笑:“小女子姓霍,双名剪眉,颜儿正是我的关门弟子。”有那么一刹,古浪几乎转不过神来——这一派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风范,便是那个整天扯着他袖子叫“浪哥哥”的鬼丫头?
然而想到大家闺秀,却莫名忆起当日在西郡看到的门楣。笔劲苍虬的“南风”二字,便是胭脂曾经的所在。如果没有入盈香楼,没有认识他,没有怀上他的孩子,没有被他怀疑,也许她还在那个平静地让他无法想象的世界里,做子午夜所说的那个南风韶归……
想到这些,他只觉得再也坐不住。勉力从袖中取出一枚沉吟镖,蓦地刺入了左手虎口——沉吟镖一贯用来打穴,并没有锋利的刃口,此时钝钝地挫入血肉,纵使是古浪也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凭着疼痛的刺激,他站起身来,看到依旧昏迷不醒的骆十七郎,却不由有些犹豫。
理智告诉他,不能也不应该带走这个孩子。子午夜是他的蛊主,一旦带着骆十七郎,他所有的行踪都会落入子午夜的掌控之中,就连十七郎的安危也难以保证。然而要他就这么把十七郎丢下,若是骆易还活着,他又该如何解释?
“浪哥哥……”
古浪骤然一惊,转过头去,却发现剪眉秋娘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依旧是小女孩的打扮。看到眼前的这些,他不由愣住:“外面的那个难道……”
剪眉秋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假的。”
古浪心中一宽,知道剪眉秋娘自有她的算计,遂看一眼骆十七郎,道:“我去找胭脂和小骆,这里……”忽然语塞,他一贯不会把事情托给旁人,自己抽身离开。此时想要吧十七郎托付给剪眉秋娘,却又担心剪眉秋娘因此受到牵连,不由有些犹豫。
剪眉秋娘笑了笑,稚嫩的脸上却有着认真的神情:“霍剪眉不愿意做的事情,绝不会为了别人勉强自己去做。所以……即便有什么事,也与你无关。”
心知剪眉秋娘这么说无非是要宽解他,古浪心中一暖。却也不由苦笑,胭脂和骆易生死未卜的消息让他徒增太多的优柔寡断,竟然需要别人开口来替自己推脱。事实上此时如果不走,以现在的情况也不过是为左无颜他们徒增负累罢了……定下神来,他微微一笑:“如果能带十七郎离开,苏州城里的醉红斋见。”
第55章 荒土坡
古浪离开了,从后窗垂绳而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收回绳索的剪眉秋娘霍剪眉,听着楼梯上隐隐传来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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