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为后》第200章


“为什么你不要我。”执拗得近乎绝望,于生死离别的关头,他只会木然重复地追问怀中的人儿。
疼痛让虞挚眯起了眼,她望着他,十年中唯有此时此刻,他们卸下了一切防备,敢于相信彼此。因为今天是道别的日子,此生一去,来世渺茫,再没有什么理由说谎了。
“我曾经因为,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缓缓抬起手,浸在鲜血中的指腹抚过他苍白的唇,染上一道颤抖的、刺目的猩红。
“是你不要我。”
她凄然笑了,嘴角艰难地弯出一抹自嘲,泪水却倏地涌出,流入发鬓不见了。
“娘娘当初选的是你!可是你不信她!”如寄嘶吼出声,手指死死抠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折断了指甲。
时间在此刻凝滞。
谁也看不到瀚景王脸上的神色,他只呆呆地抱着虞挚,那僵直的背影仿佛静默了几生几世的石刻一般。
“在胭脂酒里投毒的是陈泉,他是要给旧主赵美人报仇。”
如寄哭喊出的一句话,如霹雳在空气中炸开,直震得尘封的前世今生倏忽清晰了起来。
“若不是因为你走了,娘娘何必为了晃儿去笼络洛康王。”
“这四年,洛康王对娘娘极好,然而她何曾正真地快活过。”
“放火烧死先皇的是洛康王的侧妃,与洛康王没有半点干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然而心中就是压着一股愤怒委屈,岁月的刀终于剜去了那道封口,让她失去理智对着四旷的长风呼喊。
直喊到喉咙沙哑,泪眼朦胧中身边的崔辰拉了拉她的衣袖。
如寄抬起头。
她从未见过瀚景王悲伤的样子,然而当他缓缓回过头的时候,她一瞬间明白了人世间什么叫悲痛欲绝,明白了一个人竟然可以这样怔忪地、无声无息地恸哭。
他仿佛片刻苍老到古稀。
连自己都不知觉,眸中的泪已蓦然滚落成流,似是石雕中滴下的水。
他抱着双眼紧闭的虞挚,染血的唇角翕乎开合,似是一直重复着几个字眼却发不出声音,如寄愣在原地,直到崔辰反应过来冲不远处的宫人嘶声大喊,“传江潮平!”
入夜了,宫中一片死寂。天上的明月星辰高悬,不时有几只寒鸦掠过。
朝凤宫里透出些许微光,映入院中,才让人看清地上密密麻麻跪满了候召的人,太医院倾院而出,已在外面候了几个时辰,却无一人有资格入内。
宫门口立了两个布衣,在莽服冠冕中显得有几分突兀,正是江府的老家人和小僮,袖着手忐忑地等候自己的主人。
宫女端走一盆血水,灯光映在瀚景王脸上,额角坚硬如铁,面容苍白如纸。
江潮平诊完脉,握起那截手腕放入锦被下,触手处她的肌肤冰冷滑腻,连一丝儿他指尖的暖意也挂不住了。
“心脉断了,草民已无力回天。”
他屈膝跪下,垂了眸淡淡道。
空旷的宫殿不知何处有风渗入,吹得烛火一摇,映得他清瘦的脸上似也有了些许别离的动容。
“你一定要救活她。”坐在床尾的瀚景王喃喃说着,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虞挚的面容,“只有你能救活她。”
“皇上下手的时候便知道,”江潮平的声音没有波澜,但终究溢出了怨怼,“这一剑没有退路。”
“可朕现在偏偏要退。”瀚景王转了头,盯死了他。
“那我只有引颈受戮。”江潮平站起身,一袭青衫磊磊。话已说到这份上,他无意再去恪守君臣之礼。
瀚景王冷笑一声,缓缓下了阶来。身后是虞挚沉睡不醒,随时都有可能在安睡中殒命,他却一步步走下来并不回顾,好像算准了、吃定了她不会离开,等着他在鬼门关血战一场,掳她的游魂归来。
“朕才不会成全你,让你去安心陪葬。”他逼近了,那布满血丝的眸中透出不惧生死地狂妄。
“她若死了,朕便要了洛康王的命。”
一句话,如开启浩劫的战鼓,敲在江潮平心上。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朕要找出一个人并杀了他,可谓易如反掌。”
江潮平胸口似是挨了重击,呼吸困难。意识混沌间猛地出手揪住瀚景王的衣襟,直攥的关节发白,满腔怒火涌上拳头,照着他的脸便打了下去。
瀚景王一直诡笑着,却没有躲闪。
一拳下去,血从他鼻中口中涌出来,刺得江潮平清醒了些许,才回觉瀚景王刚刚竟生受了这一拳。
瀚景王也不擦脸上的血,只冷冷翘着嘴角,“当初她回京,不就是为了保全洛康王。你忍心看着她的夙愿功亏一篑?她死后去到别的地方,若看到洛康王也在那里,会作何感想?”
这一字一句地质问,直把江潮平逼到墙角。
洛康王,她忍辱负重去保护的人……他江潮平一条性命可以给她换一个解脱,然而他有权力去连累洛康王么。
清俊无澜的面容渐渐黯淡,紧攥的拳,随着一声低叹松开,“时至今日,晃儿不在了,虞氏也分崩离析,你勉强她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她心里还有我。”瀚景王斜睨了他一眼,抬袖擦去嘴角的血迹,仿佛一头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狼,这血腥的味道唤醒了他的斗志,“一切还没有结束,她不能死。”
江潮平张了张口,然而喉咙好像着了火,直觉五内俱焚说不出话来,眼前昏花只看见瀚景王那一双夹杂着血丝的、漆黑的眸子,穿越亘古顽固如石。
“接续心脉需万骨草。”他颓然转身,一败涂地,走下台阶的脚步竟有些踉跄,“此草生于西陲,来回去取最快也要半月。”
“京城没有?”瀚景王眉头一皱,往西便是珏国的境地。
“万骨草珍贵稀有,历来是珏国宫廷御用。”江潮平怔然将药箱挂在肩头,头也不回,缓步走远,“恐怕翻遍整个大铭都没有。”
深夜,天高星淡。漫天雪花纷扬飘落,在空阔的宫禁中被寒风吹得打旋。
转眼朝凤宫顶的琉璃便被大雪覆盖,宫人与太医在两重门外值夜,寸步不离。门内空空荡荡,灯芯结得很长也无人去剪,几盏平日里光耀四方的宫灯此刻都是暗淡的。
江潮平立在桌前滤药,面上看不出喜忧。
记不清过往有多少次,他将虞挚从死亡边缘拉回,多少次忙碌过后都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然而今天,他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救赎还是伤害。
如果可以,他宁愿放手让她从此不再醒来。
可瀚景王守在她身边。
他坐在床尾望着沉睡的虞挚,布满血丝的双眸眨也不眨,灯火明灭映着他的面容,好像已化作了一尊石像。她瘦削的身子躺在那里,渺小轻薄得似一片叶子,气息微弱断续,让人分不清她是在沉睡,还是已然故去。
如寄握着她冰凉的手,时不时去探一下她的额头,唯恐那伤口恶化发烧熬不过这个雪夜。
“皇上。”孙淮悄然推门进来,远远地立住行礼,“九王和宫丞相已进宫,现在外头候着。”
瀚景王头也未抬,一动不动。孙淮知道今晚事大,不敢仔细往殿内看,掩门退了出去。
安静中,枯萎的灯芯断了,慢慢浸入油里。
“若她死了……”瀚景王浑噩开口,未料声音低哑,“若她死了,朕还没有回来。”他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一遍,“便葬了。”
如寄不料他决绝如此,说出安排后事这样的话。即便虞挚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未到最后一刻,她都不忍心也不敢去想以后的事情……
想来,还是男人的心肠冷硬些,却不知昏迷不醒的虞挚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如寄失神片刻,末了凄讽一笑,“皇陵中还有一个宫家小姐,两个皇后葬在一处,只怕娘娘会觉得太挤。”
瀚景王望着虞挚,默然良久没有做声,以致如寄恍觉他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我原以为你明白她。”他终于开口。也许不会有人相信,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人,脸上也会有如此的落寞。
“这世上,只有她知道我,我知道她。可越是明白,就越远。”他垂下眼帘,声音低得让人几乎听不清楚,然而入耳的几个字又如洪钟震得如寄心神一凛。
可不就是如此。
这么多年,她看着瀚景王和虞挚的分合起落,说不清道不明也无暇去想那个中缘由,只是每每走到那一步,她便知两人是无望了。
可如今他简单的一句话,竟那么透彻。
从怨不得别人,怪不得别人,纵使宫素鸾、洛康王,都不是他们分开的原因,虞氏、常氏更不是,错在他们自己。
一路走来,他连亲生父母都防着,凉薄心狠,信任是他的软肋。而她处处保全虞氏,保全洛康王,保全晃儿,不惜出卖所有。
他们越爱对方,越在意在彼此心中的位置,然而越明白对方,就越觉得失落。两个残缺的人,如何给得出完整包容的爱。
所以她那么嫉妒宫素鸾,他那么介意洛康王。
“她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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