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至河上》第88章


已。她有点气,不由得发了些小脾气。老息便如实相告:“大公子这两天去的是青楼和戏院,一味喝酒作乐。”
徐荷书惊呆了。老息笑道:“这个,可以理解,年轻人鲜来京城繁华地,总要痛快玩一玩的……”
徐荷书怒道:“你天天是跟着他还是带着他?”
“啊,当然是跟着,大公子去哪里老息便去哪里。老爷吩咐过,一切都随大公子的意,怎么小姐有另外的吩咐吗?”见徐荷书一时无语,他又说:“恕老息多嘴,大公子是新来咱家人情生疏,都不爱跟谁说话呢,小姐是做妹妹的,不好多问他的事。”
徐荷书哼了一声:“我自己去跟他说。”
此时已是三更过后,谢未刚刚回来不久,老息说他已醉倒卧床了,徐荷书站在未雨轩外,犹豫着是否真要进去,该说什么才合适。旁边,弟弟的房间还亮着灯光,想来松诗还在读书。
她从心底希望弟弟明年会试金榜题名,最好殿试能名列前茅,这样,他或许可以帮帮父亲,尽管从现在来看,他几乎全心投入在读书上,对于父亲在政务上遇到麻烦不屑胜过建言。而父亲不再担心儿子通过科举得到功名会对自己的声名地位产生负面影响,大概是对于自己首辅之位梅开二度的自信,也大概是暮年末路的孤注一掷吧!
她在门外徘徊,听得到屋里谢未熟睡的呼吸声。她猜想得到他为什么出去作乐:消愁、逃避、*,只是仍然疑惑——他不会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真去了青楼做了眠花宿柳之事,那么他还是他吗?!如果他是为了让她尽快消除对他的感情,那么,这招也太可笑太可悲了!她用得着他如此吗?
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逃走却会是。然而逃婚,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她心里有些凄凉了。
她打算到后半夜逃走。
之前,徐松诗告诉她:“姐姐,你若逃走,就晚两年再回来。那时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徐荷书自己在心里哀哀地想:谢未,就算你是我的哥哥,也应该关心妹妹的难事吧?她的婚姻大事,你真的事不关己不闻不问?但她很快明白过来,毕竟有父亲在。父亲的意思,他还能怎样?指不定背地里父亲跟他说了什么人伦纲常的话……唯有靠自己。
小洛忽然急急忙忙走来:“小姐,老爷找你呢,好像病重了呢!”……
徐珏半躺在床上。徐夫人见女儿来到,什么也没说就出去看药煎得怎么样了。时间真的已经太晚了,连烛光都疲倦了似的,尽管点着多盏,光线可谓明亮,但父亲卧房里的气氛依然凄清、伤感、沉重。徐荷书走到床前,一看到父亲的面容,便惊骇得眼泪禁不住滚滚而落。
她从没见过父亲这样憔悴苍老。就像一棵一向挺拔屹立的大树忽然被秋风吹老而终于摧折了。他闭着眼睛,气息艰难,脸色如枯叶一般没有生机,道道皱纹也没了精神都松弛着,头发是暗哑的银灰,乱而似乎突然稀少。
徐荷书努力压抑着哭腔,趴在床沿轻轻地问:“父亲……您怎么了?是腿疾复发了吗?”
徐珏睁开了眼睛,微弱地笑了笑:“是着了寒气,有点发烧,一会儿吃了药就没事了……”
徐荷书听如此说,心中好像清去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却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没有敢哭多久,她很快平静下来,凄凄地说:“您在家歇息几天吧,别去内阁了,女儿伺候您,包管一天就能好起来……”说着,她就去倒开水,却找不到水壶,她急得跑出去找仆人。
等她回来,手里就端了一大杯温热的开水。徐珏笑了笑:“刚刚喝过,再喝胃可就撑破了。”
徐荷书笑着放下了水,说道:“我去叫弟弟……和哥哥过来!”
徐珏忙摆摆手:“别闹他们了……为父就是想看看你。”
“嗯。”徐荷书点点头,“您要是累了,就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徐珏不语,闭上了眼睛。好像在积蓄一点精神,又好像在这片安静里想着什么事情。一会儿他眼睛又睁开来,望着女儿含泪亦含笑的明眸,缓缓说道:“孩子,你想开了吗?”
徐荷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用力点点头:“拿得起放得下,父亲教的,我懂。”
徐珏又道:“为父真的是累了,老了……新近被人参了好几本,皇帝还是信任我的,但似乎很不高兴,那些太监又……”
徐荷书很少听父亲谈起在勾心斗角的官场上他遭遇了什么困难,此时不禁有点惊讶又有些难过。
“我徐珏自己垮掉不要紧,但死也不能让他们抄了家……不能让我的孩子无家可归,沦落风尘……”
“一定不会的!”徐荷书发愤地握紧了拳头,眼泪却不听使唤又流出来。
徐珏摇摇头:“皇帝耽于淫乐,许多事交给太监,前有八虎,如今又有……保不准……但是姓江的也快到头了……”
徐荷书想了一想:“他现在不是老老实实呆着养伤么?”
徐珏看了她一眼,笑道:“还不是沈判打压了他的气焰,不然……”
这时,徐夫人和一个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徐珏喝下了药,便仍要她们退下。徐荷书劝母亲自己去睡,这一夜由她来照顾父亲。就算是在逃婚——长久地逃走之前尽尽孝心吧……
夜,静悄悄的。
徐荷书守在父亲床边,心里盘算着几时离开,走哪条路线,如何人不知鬼不觉。看看地上的西洋钟,马上就是丑时了。
徐珏睡得很安详,却忽然睁开了眼,突发奇想般地说道:“荷书,给为父拿来笔墨纸砚。”
徐荷书好生奇怪:“您要写什么?”
徐珏不答,只摆摆手。徐荷书便去西边书房,用一只案板托了文房四宝来。徐珏坐直了身子,提笔不落,凝思了好一会,才开始写起来。
“吾宦海半生,沉浮如梦。今垂垂老矣,不期忽殁,当预留片纸……”写到这里忽然一阵头昏眼花,倒在了枕上。
徐荷书看着父亲写出这两行字,明白这便是遗书了,不禁肝肠寸断,抢过纸来,抱着父亲呜呜低哭:“您不过是一时的小病,哪里用得着写这东西……”
徐珏伸出了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慈蔼地说道:“孩子,你若真的不想嫁给沈判……为父也不勉强你……免得你恨我……”
徐荷书抬起泪湿的脸,呆住了。
一刹间,她想到了很多很多,恩怨情仇,生老病死,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甚至抛弃了自己一直固有的念头,而想到了最本初的东西——自己活着有什么用?
在这个家里,自己有什么用?十几年来无用,现在仍然是无用?父母养儿养女辛苦一生,到头来得到什么?
——沈判……沈判真的令我不喜到那般地步?不是还曾经动心过吗?
——我要嫁给谁?我还能嫁给谁?嫁给谁或谁有多大的不同?而嫁与沈判可以让父亲得到强大的支持,了却父亲的心愿。
决定在这一刹那。徐荷书抹掉眼睫上的泪水,说道:“父母养女何用?我愿意嫁给沈判。”
“孩子……是真的?”
“真的。”她笑了起来,撕碎了那张遗书。
徐珏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气息更急,浑身震颤不已:“好孩子……不愧是我徐珏的女儿!”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雪途嫁途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7 本章字数:3516
像一只木偶一样,被仔仔细细妆扮好,套上华丽的凤冠霞帔,蒙上红过鲜血的盖头,被喜娘引出房门,小心翼翼走了一段路,在喧嚷的人声、鼓乐和鞭炮声中,徐荷书按部就班地上了迎亲的彩轿。
这一天下着雪。
路早被家人清理干净,天空却仍然飘洒着大片雪花。她的绣鞋上仍然沾上了一点落雪。坐在轿子里,好像进入了一个安静的只属于自己的角落。
好像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感触,只是在盖头底下静静回想起了曾经见过的这般场景。黄河之畔,大雨中方爱在一顶轿子里弹着琴,琴音美妙,人的心却是忧戚的,那也是出嫁;在那小镇上,岳闲闲的婚礼大概是女孩子最普通也最合礼仪的形式,却突然遭遇祢青飞马劫亲,成就了他们后来的两厢情愿。那时候,她是看风景的人,现在也许会有另个女孩子在看她的风景吧!
天很冷,她穿得虽然算得是厚,脚却渐渐冷得有点麻了。她低下身子,用两手捏着脚,凤冠上那方红缎滑落下来掉在轿底,掠过一缕清香。一切衣物都是熏过香的。这顶簇新的彩轿似乎也有某种香气,有点怪,她不喜欢。
悄悄掀起轿窗,只看到纷纷扬扬的雪掩映着许多人模糊不清的面孔。他们似乎都伸长了脖子长张大了眼睛在望。望什么呢……关于这个迎亲队伍,她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忽然感到脚下有东西,她以为是风吹得盖头翻动,扭头一看,那盖头底下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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