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至河上》第121章


两个官差很辛苦,因为他们一方面要赶路,一方面还要留神犯人的状态和举动。他们小心戒备着,这个家伙是会武功的主儿,性子又劣,十之八九心里盘算着逃跑,一不留神恐怕会被他卸了枷锁或者直接把他们打伤然后逃走。
犯人祢青表现得很平静,情绪平静,言语举止也很平静。三个人心情都不错的时候,还能一起说说笑笑,颇不寂寞。
十多天后,他们到了辽左。
小城过后,一片崇山。莽莽苍苍,巍峨入云。
一个官差感慨起大明江山多娇,另个官差则骂地形险恶,恐行路难。
祢青发笑:“正是,这样的鬼地方,路还真不好走。倘若我在这山间逃了绕上一会儿,你们恐怕很难找到我。”
官差不管他是不是说笑,只当他是说笑,心想,我们倍加留心,你将如何逃脱?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一个樵夫骑着驴从前方山脚下走出来,他唱的这歌儿,令三个人都留神听着。山野老翁的嘴里竟也能有这样豪迈超脱的字句,真是山水不同人也不同么?
白发白须的樵夫看着他们,拍拍身后那捆柴,说道:“官爷,我唱得好?哈哈,花崖人人都说我唱得好……”
祢青问:“这地方叫做花崖?”
樵夫手指着这些山,笑道:“这片山,叫做云山,山中有座极美的崖,叫做花崖。云山人常常把云山不提,只说花崖。”
花崖,花崖,是悬崖吧?
祢青极目向高远处眺望,不知道那一团团雾里都有什么样的山头,什么样的风景。
转眼,那老樵夫就骑着驴转过了一个弯,那歌声远了,却是越发苍凉动听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方爱之死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9 本章字数:3438
花崖是云山深处一处峭壁。壁立千仞,一挂瀑布从峭壁上飞流直落,訇然坠进下面的深潭,潭水荡荡悠悠又向峡谷流去。谷中,人间绝境。竟还生得有素未谋面的奇花异草,在寒冬里亦是芳香四溢。偶尔会有人来造访此地。愈往里走,惊艳就变成了惊骇,瀑布坠落发出的水声犹如开天辟地的声势。听在耳朵里,行止不安;抬头仰望,头昏目眩。
徐荷书与方爱便不常在这谷中,她们长久地徜徉在花崖顶上。
高处不胜寒。但流向悬崖的水一如春水般明澈灵动。
靠近崖边的地带恰好形成了一片池,碧绿的水凝聚在那里,流淌过那里,与崖下急骤的瀑布简直天壤之别。下面的水声在这里听来,只是隐隐约约。远观这片池子如碧玉,而下面的瀑布在迷蒙的水雾中如同一片白练,在这池子里戏水,是一件美极了的事,也是一件危险的事,趴在池沿就可以看见峡谷的高空,下面,一片虚空,仿佛一头栽下去就是进了无底深渊,令人心惊胆寒。
她们两人每天都在这小池里待上一会儿。
徐荷书忘记了她所离开的一切。
只担忧着一件事,方爱的病。
在仿若仙境的花崖,方爱亦是喜悦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尽管一日日的瘦削、虚弱下去。
苍白的脸上,眼睛显得更大了,时时发出如身处梦境一般的幽芒,纯净而深邃。她的身体上,长出了一片片可怖的红斑,她只能用药消除痛痒的感觉,却无法阻止肌肤的溃烂。
但她似乎一点也介怀自己的病,与徐荷书在一起只是恣意地谈话、玩闹。每天朝与暮时,她都弹琴,新作了一支演绎花崖的曲子,徐荷书有时就在旁边,有时是在远处,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
她们住在一口很小的山洞里。尽管已经努力准备了一些起居饮食必要的东西,那洞室仍是非常简陋的。
这一天早晨,徐荷书醒得很晚。
睁开眼睛一看,方爱已经不在洞室里了。
洞室里一片静寂,有琴声从外面高远处传来。
今日这琴声与往日不同,徐荷书感到新鲜,亦觉得有些熟悉。她仍有些疲倦似的,慵懒地侧卧不起,聆听着方爱的琴。
先时的抑扬铿然、绵绵不绝渐渐转为平静、舒缓……
听着听着,徐荷书就由不得合上了眼睛,又要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忽然中止,紧接着琴弦发出“铮嗡……”一声响,毫无章法,甚是刺耳。徐荷书心里一惊,骤然坐起。
她看到方爱倒在一株梅花下的大石边。
衣袂、长发凌乱无力地铺散在草地上,整个人,像是在跟死神对峙,挽住最后一丝气息。
该说的话早都说过了,该明白的早都明白了。但此时,徐荷书仍然不敢相信不能接受这一刻的到来。
“方爱,方爱……”她抬起她的身子,抱在自己怀里。
方爱脸上带着一点笑意:“荷书……其实,孙茯苓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谢未不是。还有白花……你能帮我抚养白花吗……他好可怜,跟我一样没有娘……”
她在最后的时刻告诉她这些,却令她连惊讶都只是一瞬间。眼泪如决堤之水,脏腑似在抽搐,痛得她几乎抱不住她。她用力点着头:“你放心,从此以后白花就是我的孩子!”
“荷书。”方爱虚弱地抓着她的手,看着她泪水漫溢的脸,“谢谢你。我要走了,再见……”
“方爱……”
眼睁睁看着她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光彩,徐荷书浑身发抖,强忍着极度的哽咽:“方爱,再见,再见。”
方爱没有再回答。
她的眼睛已经闭上。缕缕微风,拂动着她的头发,好像她只是安然地睡着了。
徐荷书静静地等待了好一会。好一会她才确知,方爱真的已经死了。
死了。
她的一生,美丽而又充满了耻辱,淡泊而又真的不受上天眷顾,热情而又低徊在冷漠里。
她与徐荷书,偶然相逢,而又注定分离。
她死得知足。
爱人、孩子、知己,她都有过了。尽管是曾经被迫选择离开爱人,尽管孩子是她捡来的,尽管与知己相处的时间还很短。
她死得干净。
在远离尘嚣、造化钟秀的花崖,魂魄也会升上青天吧?
剩下徐荷书独自在这茫茫山谷,陪着她的,只有她哭泣时洞室里的回声。
这一夜,她躺在洞室里茫然地流着眼泪,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和悲壮的瀑布,觉得今天就像一场梦,自己存在在这里也是一场梦。
方爱的葬身之地,很多天以前她自己就选好了。
——此时她在地下,还安稳么?
徐荷书却感到恐惧了。
恐惧洞室的黑,恐惧这种孤独。
不知是何时了,她在恐惧中终于睡着。
她梦到自己从花崖上走下来,步步艰难小心翼翼,本来走惯了的并不十分险峻的路变得如同峭壁。她恐惧得要叫出来却又不敢叫,不愿再向前一步却不得不接着走下去,难过极了……有一个人不知怎样忽然出现了,牵着她的手,平平稳稳地走下去,似有云彩飘过他们头顶。她如逢大赦般地笑了,不再害怕。
可惜的是,她没有看清这个人是谁——在醒来的那一瞬,她深深地为此遗憾。
四周的动静和之前一样。风声,瀑布声。
……不对!
她忽然感到一个呼吸声近在耳边,仿佛是有人在靠近她的脸。惊骇之下,左手就抓着了剑,她猛地起身,准确地将剑指向那呼吸声所在的位置。
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她的剑。
“什么人!”徐荷书跳起来,撤回了剑横在身前,“哼,难道是哑巴不成?”
在幽暗中,她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男子。先前的惊骇变成了震怒。想不到在这样幽静的地方,在这样的时间,居然会有男人来到她住的山洞!
“荷书。”那男子开了口。
徐荷书惊呆了:“怎么……会是你!”
是沈判。
“是我。我来找你了。”沈判一向豁亮有力的声音变得非常柔和,“这些天你受苦了。”
徐荷书莫名感动:“沈判……”
沈判走上前两步,站在那儿向她微微张开了臂膀。那意思是,需不需要他的拥抱,全在于她的意愿。徐荷书低下头,哽咽着不说话,走出了洞口。
看不到月亮在哪里,这大半个山谷却有清冽的月光,花草幽幽,群山巍巍,时而虫鸟惊鸣,真如可以成仙的仙境。徐荷书细细听了,附近宁静无人声。
“你一个人来的?”
沈判答道:“带了几个人,现在都在山外。”
徐荷书惊讶于沈判言语举止的规矩,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谢未呢?在月光寺的时候,你和海真被人劫走,他去找你们来着……”
沈判皱了一下眉头:“他?他很好。”
徐荷书对他的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却不再多问什么。
“荷书,如今,你是想留在这里一段日子,还是跟我一起回京城?”他很有涵养地征求妻子的意见。
徐荷书的声音愈来愈沙哑:“我要留在这儿,多陪方爱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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