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情》第2章


自任府正门而出便是大街,此时天光放亮,行人稠密,任适秋走在当中不免被评头论足,她对附近无比熟悉,找了间客栈住下,小二打来大桶洗澡水,满身风尘随之褪去。
若非五陵门封锁消息,不会半年之后才知逸秋死讯,匆匆赶回中原,一路之上风餐露宿,加上塞外苦寒,难怪家中旧仆认不出自己。
换上中原服饰,水光印衬下的脸终于有点儿旧日的影子,都说她和逸秋容貌相似,其实不是一个妈生的,眉宇间略微神似而已。说到底她更羡慕逸秋丰润的美,粉腮玉臂,温婉娴静,正房长女的气韵岂是寄养在乡下的庶女可比,若非母亲因病故去,不得不投靠城中的父亲,也不会千里迢迢去任府做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小姐。
母亲一生不肯踏入任家半步,大大得罪了父亲,她并没受到什么爱护。
那时任夫人尚在人世,景况更不算好。
除了逸秋。
许是孤单,她早听说乡下有个妹妹,一朝近在眼前,毫无芥蒂,真心相待。适秋本不愿习武,免惹任夫人愈加不满,她却背着家人一教就是三年。本来十岁启蒙已经太晚,父亲知道后不以为然,断言不会有什么出息,哪知几年后逸秋也不是对手。
她曾问逸秋为何对她这样好。
“我大你五岁,又有咳疾,将来我死了,你好看顾我的孩子啊。”
“没出嫁就想着孩子,真不害臊。”
不料逸秋的婚事并不顺遂。
先时定了一门亲,刚定下,父亲骤然离世,守孝三年。第三年夫婿感染时疫,没几天便死了。尚未进门克死丈夫是犯忌讳的事,本地民风虽然较为开化,到底就这样耽搁下来。
直至遇见薄云天,彼时他气候未成,籍籍无名,她从父亲的世交那里得到一些机会,他便渐渐在江湖上混出名堂。那一年她怀有身孕,喜不自胜,一面兴冲冲地张罗妹妹的终身大事。
“小妹的事不能等,遇着合适的须早早定下。她幼年丧母,是个苦命人,所以性子倔强,喜怒无常。待日子安逸,也许这古怪脾气就改了。”想了想,又说:“小妹个子这样高,且寻个高大威武的夫婿,方才般配。”
薄云天一面听着,一面点头答应。突然笑道:“我够不够高大威武?”
她斜睨一眼:“越说越没正形。”
虽然应承下来,却迟迟没有媒婆的消息,后来她又催了几次,他说一时没有合适的,宁缺毋滥,她也是没法儿。过一阵子,陪嫁丫鬟突然忧心忡忡地说:“姑爷这些天不对劲儿,一个人坐在花园的大石头上,一坐就是半天,神神叨叨的,不知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她没当回事儿,有一天经过花园,特意绕到大青石处,左顾右盼,的确没什么风景,为什么好好的书房不坐,偏要顶着寒风,严冬腊月坐在冰冷似铁的石头上?
百思不得其解。
冷不丁地,目光从一个地方划过,又转回来。她明白了,这顿悟来得太迟,像一个人突然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病根何时种下已然追溯不清,它只在那里,嘲笑着你的愚蠢与迟钝,庆祝你的束手无策任其宰割。
走上阁楼,适秋趴在临窗的书案上午睡,手边是看了一页的书,半盏茶,白瓷的细口瓶里插着早上折的梅枝。屋内烧炭盆,梅花有些凋残了,冬日孱弱的阳光照着她乌油油的头发,成了琥珀色。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小地方来的孩子,怯怯的,稀疏的辫子,面黄肌瘦。即使父亲承认她的存在,向众人宣布她的身份,这孩子仍是心虚的。
她有她的难处。
太过随和,有人说:不过是个野种,穿上绫罗也不像小姐。
于是渐渐和从前不一样,二小姐有了洁癖,难以亲近,格外挑剔,刀子嘴刀子心,其实流言何曾仁慈过:当自己正牌千金呢,也不照照镜子。
有时逸秋想,血脉亲情也是有的,这样几乎毫无保留的关怀,多半因为同情。
是同情,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的快感?
适秋醒了,半睁着眼睛:“你已经偷看我很久了。”
她走过去,推开窗,望着不远处的大青石。
再也没有这么绝佳的位置,这么有心的人。有心,因为有意,一个人若是有了意图,无论如何不会任其自灭。
“小时候听娘说,男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无论俊丑贫富,一味贪图新鲜,再贤惠美丽的妻子,永远留住的是一时的心。后来爹就同你母亲在一起了。”
适秋枕着胳膊,不语。
良久,她长出一口气:“我什么都能给你,只有丈夫,绝不能。”
“你知道了?” 
“你比我年轻,我争不过你。”
她淡淡地:“你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他却盯上别的女人,冤有头债有主,难道不该立即过去,一个耳刮子扇死狼心狗肺的东西?”
逸秋苦笑:“扇死他,孩子喊谁父亲?”
“我已经半个月不敢开窗了,谁知还没死心。”
“恐怕死不了的。”
得不到永远最好,她承认这个道理。
并不是身正便不怕影斜,然而还是不甘心:“错的并不是我!”
无辜的人多了,老天爷可怜过谁。
这里本是逸秋的家,她才是正房大小姐,她开恩,允你容身,你却被姐夫看上,任其心怀不轨,你还有脸留下?
该离开了。
“我不是撵你。”逸秋说:“是求你。”
这个男人今日觊觎小姨子,将来也会觊觎别的女人,心都已经飞了,栓得住吗?话到嘴边,终归咽了下去,姐姐未必不知晓这个道理,她只是回不了头。
临走之前想祝这夫妻二人白头偕老,实在有些毒舌,她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刻薄,最后只是点一点头:“我明日启程,彻底消失。”
薄云天不可置信地问丫鬟:“真是二小姐让你传的口讯?”
“是呀,还嘱咐您千万别晚了。” 丫鬟眼睛都没眨一下。
适秋的小阁楼在夜色中格外静谧,雪花落在屋瓦之上,片片无声,丝丝缕缕的熏香从窗缝里透了出来。他停下脚步,轻轻叩门,须臾,屋门开了,她竟然破天荒的微微一笑。
桌上是已温好的酒,她回到屋内坐下,拿起一只空杯,青出于蓝的颜色,衬着烛光下的手白皙如玉,清澈的暖酒缓缓注入,宛如一道山泉,流进深不见底的空谷里去了。
酒在杯中,人在君侧,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姐夫……”
“二妹最近瘦了许多,有何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见佳人未语先愁的样子,他手握酒杯,早已微醺。
适秋又沉默起来。
“其实那件事,我已托人四处打听,不愁寻不着如今郎君,二妹又何须自扰?”
她抬起头,轻声道:“姐夫,你可别诓我。”
“我岂是那样的人,再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未可知。”
饮下一口酒,她拢了拢头发,忽而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得轻巧,这近在眼前的人难不成是你么?”
“多喝两杯酒,就来戏弄姐夫了,也不怕我向你姐姐告上一状。”
“你会么?”
他把玩手中的杯子,目光落在她身上,便没收回去。
外头雪下得愈发紧了,北风呼啸而过,窗棂微微抖了几下,铜炉里的炭火哔啵一声,即将燃尽。
“话说回来,二妹你就舍得这宅子和里头的至亲,嫁到别处去?如今世道不太平,一旦战乱,一家人聚散不定,可就身不由己了。”
她夹起一块蜜汁莲藕尝着,叹息不已:“姐夫和我想到一处,可惜世上难寻两全其美的办法,女孩子终究要嫁人,长年累月住在家里,知道的说家里舍不得,不知道的且使劲儿编排呢,不提也罢。”
转眼几杯暖酒下肚,他周身已经见汗,倒比平时饮酒燥热百倍似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知道二妹向来心高气傲——”
“知道老娘心高气傲就不该乱打主意!”她陡然拉下脸来,冷冷地道:“你也配?!”
没料到她突然翻脸,他一时愣在那儿。
“你费尽心机,不过为独吞这座宅子。我姐妹二人若都侍奉了你,便是人财两得,天下再没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如今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这宅子,我一砖一瓦也不要,但是有朝一日,让我知道你让姐姐受一丁点委屈,眼下杀不了你,等上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必将取你性命!”
说罢取了披风,携长剑走出闺房,冒着漫天风雪,策马向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绿豆糕真好吃呀~~~端午快乐
、第 4 章
马蹄声犹在耳畔,一声紧过一声,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不是风雪漫漫,不是隔壁黄沙,是家乡。
头顶不是灰蒙蒙的帐篷和随处可闻的牛马的气味,半夜醒来听不见驼铃声,火石不再珍贵,清水不用灌在牛皮袋子里卖出黄金的价儿。五年来做梦也想回到中原,从任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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