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情》第17章


赏雪睁开眼睛,朱翠的漂亮脸蛋和敦敦的无赖面孔仿佛还在昨日。浑身散架一般从骨头里钻出寒气,明明贴紧暖炉,四肢百骸如在冰窖。
“姑娘啊,你说你花容月貌天生的旺夫相,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嫁了还不什么都解决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子孙满堂的时候想想现在就想笑啊。”
她直勾勾地盯着这些人,半晌□一声:“不是这样。”
自杀并不光彩,矢口否认也很正常,众人报以温暖的微笑安慰一番。末了嘱咐好好休息,各自散了,易岭只觉衣袖被什么扯住,回头看她冲自己眨眼,便故意落后,待人走光顺手掩上舱门。
“有人推我下水。”
“什么?”
“我好好站着,只觉身后有个影子,还没看清就被推了一把。”她缓缓道:“力道很大,帮我看看是不是青了。”
他犹豫一下,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又在她坦然的目光中鄙视自己的拘泥,轻轻扶起来,撑开背后的衣裳瞅了瞅,迅速将她放平,盖好被子。
“这人功夫不弱,可玉风堂的男子少有不习武的,找到害你的人有如大海捞针,只好多做防范。”
“找到又怎样,换成是我也不会亲自动手。”
他抹去一头细汗:“这几日左右无事,我多在你周围走动走动。”
“炉子这样热么,我竟觉不出。”她疲惫地笑了笑,捡回条命之后才来得及心有余悸:“你先回去罢,我再睡会儿。”
站到船尾,汗珠乐此不疲地冒着,比方才还要大颗。他无奈地望着水面出神,白花花的薄冰随着水波微荡,想起皓玉无瑕泛着润泽之光的后背,终于知道她为何叫赏雪了。
美人落魄,白璧蒙尘,此时自有英雄前来救美,自己这样无权无势身不由己的人,心生无用的怜悯却无力改变现状,最是可有可无。
次日就要下船,他只有一个简单的包袱随身背着,第一个跳上渡口,负手看上头的人忙乱,忽然听见自己名字,仰首一看是朱翠,隔空打着手势。
“人像是不行了……”
“谁?”
“还能有谁。”白他一眼恨声道:“男人就是没良心,昨儿还卿卿我我,人家病了一夜倒不管不顾。”
首先不曾和谁卿卿我我,其次他自认很有良心:“姑娘你身子不适么?”
“呸,还装傻呢!人在舱里,这会儿都忙着下船,扔在那里只剩半条命。”
他终于明白过来,心跟着打个秋千,欲发足狂奔,想想这样未免太贱:“姑娘有空一同前去么,我一个大男人只怕照顾不周。”
朱翠满脸写着没空,左顾右盼地:“临风突然不见了,我得找他。”
“昨晚还见到二爷……”
“拌了句嘴,个死男人心眼儿太小,当我离不开他!”
既然离得开您干嘛急得丢了魂似的,他笑了笑,也不戳穿。男女之事太过玄妙,一来二去,个中真意谁能完全掌握?也不知多灾多难的赏雪怎么样了,当下不敢耽搁,从包袱中搜罗几味去寒祛湿的丸药,见了本尊才知远水不解近渴。
她的眸子完全暗淡下来,两颊泛着病态的嫣红,一夜不见瘦了整整一圈,再无往日艳丽颜色。他一向结实,少有头疼脑热的困扰,女人身子娇弱,哪敢胡乱用药,病情如此不找大夫好好诊治是不行了。
“我已打听过了,镇上有医馆,待她康复再追上我们不迟。”朱翠见他背着赏雪,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他点了点头,眼见逃难队伍渐行渐远,马蹄和车轮在冬日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夫把了脉,说是风寒内侵加之肝火虚升,外冷内热以致元气大伤,写了满满一张方子,后期调养的补药都罗列出来,像是在此地还有一年半载的停留。他连忙表示不便久待,最多三五天就得启程,被大夫狠狠瞪了一眼:“你若不管她死活,尽可强行赶路,只别说是我治死的。”
租了小巷中一座小院中的两间小屋做休憩之所,易岭住外间,方便煎药和夜间照应。这一驻足就是月余,期间换了两个负责贴身照料的老妈子,赏雪的病情渐渐好转,饮食正常,人也精神了,就想着追赶玉风堂的队伍,又怕她心里抵触那些人。
“你走罢,成日和小丫头混在一起算什么,无论回归旧部还是浪迹天涯,总要迈开步子。”她指指桌上一包系好的行李:“我若是男人准落不到今天的境地,该自己做主的时候自己做主,多好啊。”
他拿起包袱瞧了瞧,无奈地放下,面有不悦:“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易大侠,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后会有期。”
他被硬话挡在那里进退不得。
老妈子坐在院里洗衣裳,冷言冷语飘进耳朵,知道小年轻又玩口是心非那套,叹息一阵,忍不住进去劝和:“有心人知道为他好,无心人也就走咯。既是有心人何苦撵了呢,心伤了可补不回来咯。”
她冷冷一笑:“大娘的好意自然晓得,只是有人不领情,当我门缝里看人。”
易岭双眉一扬就要发作,被老妈子拉进里间,关上门阻断了外头的是是非非。让他先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坐赏雪的床上,待他平静些了道:“莫怪老婆子多嘴,你和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大娘别多想,我们相交一场,不过泛泛,路见不平救了她才来到此地。”
“按理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俩一个屋檐下住了月余,今后在人前怎么说得过去?姑娘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到底装傻呢,还是真不懂?”
“这……”
“唉,年轻人面皮薄,你装傻充愣,她又不好捅破天窗,索性赶你走了,说是赶,有眼睛的都看出来是成全呢。”
他断然道:“救人到底送佛到西,我若自私自利罔顾他人死活,算得上男人么。”
“道理是不错,我只问你,可曾婚配?”
他摇头。
“心里有别人了?”
他红了脸,继续摇头。
“老太婆一辈子也见了不少人,这姑娘花容月貌,心地善良,我瞧着很好。”
“大娘,我说不动心一定没人相信。”
“是了是了……”
他突然沉默起来,眉头紧锁,即使说话间也未松开:“可我得自己照照镜子,人贵有自知之明,借您一个局外人的眼睛瞧瞧,我配得上人家么?”
“呦喂,你也差不到哪儿去,比我儿子俊多啦。”
“谢谢大娘。”他哭笑不得地:“凭她一番品貌,要哪样人家没有?眼下时运不济,我若趁人之危,日后心中也不释怀。”
“可是……”
“不必可是。”站起来推着她往外走:“这番好意我们心领了,心领了。”
打发走老婆子,回来时发现桌上的包袱不见了,赏雪已经不在外间,疑惑地四下张望,只见院门前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手挽行囊,整装待发的样子。
“你能为我留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为你离开?”她梨涡隐现,笑着眨眼。
“我已说过你无须报恩。”
“刚才那番话我一字不落都听见了。”
他顿时手足无措:“你怎么能……”
“我偷听的,正大光明的偷听。”
正大光明的偷听,理直气壮的承认,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他恼羞成怒,又不忍心对她发作:“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大娘她年纪大了胡乱问的,只有胡乱回答。”
“那我便是胡乱一听,你怕什么?”
“哪里怕了……”
“快出发罢,掉队那么久,快马加鞭才能追上。”
不待答言,她已牵着马儿走出老大一截,久病初愈,比从前清瘦多了,连日来少有笑容,多数时候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身边的人与事,此时发尾随着步态摇曳生姿,倒多出些生机。
易岭晃晃脑袋,追上去接过缰绳,将姑奶奶扶上马背,低声道:“真的决定了?”
“我不喜欢被人拖累,也不喜欢拖累别人。”她从包袱里抽出纱巾披在头上,阳光在脸上只剩细碎的金色小点:“再说不是有你保护我么?”
姑奶奶生个病倒生坚强了,举手投足间透着从容与自信,让人无从质疑。他回望一眼身后的小院,小屋的破旧好像是永恒的,如同小屋中平淡的日子一样永恒地坐落在心中一块不大的空地上。
当东风不再凛冽,枯枝抽出嫩芽,总算有了逃难大军的一点行踪,不过不是什么好行踪。据说那一队人马在行进途中遭人堵截,青壮年跑得甚快,老弱妇孺悲惨些,或死或伤,侥幸逃脱的就此销声匿迹。他们一路寻来,大凉山脚下发现一些残损的车辕,道路两旁零星散落若干野坟,无碑无铭,湿土来不及长草,显然新挖不久。林子深处传来几声犬吠,遁声而去,赫然是一座已被刨开的孤坟,几只野狗撕咬着不成形状的肢体,吸引了更多的同类前来,不算激烈的争抢变成一场壮观的斗殴。
易岭突然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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