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帝传》第89章


她是爱弹琴的,他想。所以他轻轻抹去秋羽的泪痕,笑着说:“既然闲来无事,我教你弹琴怎样?你会吹箫,学琴也会很快。”
秋羽对琴本有些抵触,因为想起了一人。但很快她的心境又复于平静,自己擦干泪,点了点头,微笑道:“好。”
此后半个月,秋羽渐渐能下床,就总与他讨论些诗词。他手把手教她如何弹琴,还给她珍藏的琴谱,甚至拿来了上好的古琴。
“你明明说你不会弹琴,那又哪来的如此贵重的古琴和稀有的琴谱?”秋羽问道。
万俟宇一愣,淡淡笑了。那窗间透进来的一点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神情是幸福罢,却转瞬即逝。“王嫂生前琴技很高,王兄就为她买了这琴,收藏了这些琴谱。”
“那我可是万万弹不起这琴了。”秋羽明白了什么,轻叹,“而且杀鸡焉用牛刀?我这个愚儿,还是用愚钝点的琴练习罢。”
但他很固执,说是牛刀更锋利,执意让她用这古琴。秋羽无奈,只得听命。
第九十六章 万俟
秋羽毕竟有些乐律基础,再加上常看燕沐轩及耶律雅弹奏,也就能学得几分。每当她在弹奏时回头,总能见到万俟宇怔怔地看着这边,及至自己回首,也未能回神。
他事后莞尔一笑,“子玥,弹琴要用心,你的心放在哪里了?”
“你听琴也须用心,你不用心听,怎知我没用心弹?你的心又放在哪里了?”秋羽反来调侃,倒是弄得万俟宇无话可说,只得以笑掩过。
两人越来越默契,他总是在午后来此小歇。他们就弹琴作词,有时疲乏了,缩在椅子上聊聊轶事。澈儿说江湖,子玥谈洛都,互为知己,何等快哉!
她看似欢愉,却在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她知道这王爷是个君子,既然自己是个云英未嫁之女,定不会让侍卫造次,全天监视,她便借此来与外界通信。
对于杨霆,一开始她自然不能保证全身心的信任,所以在他身体中植下子蛊,而自己则有母蛊,以保万全。这回,杨霆被告知此事后依旧面无表情,无喜无怒,但作为一个江湖人,他自然知道这蛊的用处。因此这次他利用这个来搜寻她的位置,而他的进城也是有托一个江湖朋友,以侠士相聚喝酒为由被带进。
她自然感受到了他无声无息的靠近,于是故意开始脱衣,假作要睡觉。之后她靠到那个小窗边,不多时一只极小的黑鸟飞到这里,嘴里衔着一张字条。
她打开来看,之后让那鸟将纸条吞入腹中飞走。
那纸条上写着:如可进军时,前一晚三更点灯并即刻熄灭。
秋羽记下,就躺下安然入睡。
第二日两人照旧,只是这次万俟宇带了一首乐谱,他给她看,说是自己即兴写的曲子,希望她能填词弹奏。
她在琴上拨弄了一阵,断断续续地弹了一遍,第二次就变得流畅。那曲风婉转悠扬,悠然自得,颇有“一人独钓一江秋”的渔翁之情,满足而快活。她仔细弹了一遍,第二遍就开始轻轻吟唱:
“拄杖杖边芒,踏芒芒上苍,苍天苍茫独我望,望尽离高堂。
高堂无意留,留足数重愁,愁海愁绝那得休?休言圣都游!”
这一首卜算子的填词,几个韵脚反复回唱,颇有意味,把那厌弃官场、一心田园乡里的情感充分表露,反复和着那清亮的琴声,更是一而二,二而一。
万俟宇不禁听得如痴如醉,那词填到了他的心坎上,正戳在柔软处。这曲是他刚及冠时为当时未过世的夫人所做,因为两人都有这样陶潜似的愿望。如今,伊人不再,独独这首词把他的心声托出。不知为何,回神时,已落下两行清泪。
秋羽悠悠然回首,看到他入神至深之神情,心中也是一动。这大部分是为了迎合,但其中难免糅合自己的情感,她竟有些明白林玲如何奏出那样凄婉决绝的曲调。
“怎么了,”她浅浅一笑,“拿了亡妻的曲子来教我弹,却自己独自垂泪,又是何必呢?王爷。”
见到她这样挑明,他也是一愣,本想分辨,却见她的目光那样清明。他只是叹息,拉着她的衣袖,希望她不会生气,“你怎知道的?我以为我说是王爷你会疏远我。”
“一开始。我现在是个被软禁之人,难道还能自己选择亲近与疏远吗?况且你待我已算不薄,我也不可如此昧着良心。”秋羽将他的手拉离,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万俟宇不禁失笑,这个在敌营被识破身份依旧稳如泰山的少年皇帝,的确不可小觑。
“况且我之日已不多,何必自己讨不快?”她依旧淡然,“我知道,你从我看到了你的亡妻,虽然我不知我们有何相像,但若我来尘世一游,最后也能聊以慰藉,也算无憾。”
“子玥,什么意思……”他有些惊慌,“时日不多?为何?我的确把你看做亡妻,但你也有她所不具有的东西。只是,你们不会都要抛弃我而去罢……”
秋羽看他现在的神情,已然辨不出几分真,几分假,只宁信那是假。她自嘲笑道:“我的命不是在你手里吗?杨霆就在城下,我是人质,他有不轨,自然杀之;混乱军心,一举破之,再杀我以动国基——不是我要离你,是你推着我入深渊不复返!”
万俟宇呆呆地看他,念叨着:“子玥你傻,我哪是那样的人?我不会杀你的,如果有需要,真的迫不得已,我会找人顶替你的……但是,你愿意在我身旁吗……”
“你……”她睁大双眼,看着那个痴痴的人,无论真假,心中也陡起涟漪,“这可是叛国!你是一国的摄政王,怎可如此?”
“无妨,你于国无害。”他拉过她的手,温柔地笑着。
这大概是她所听到的最好的赞美之词,于国无害。她的双眼也湿润,轻轻回握:“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的。我说过,我曾经想做一个悠然自得的淮南王,即便不能恢复女儿身也好;如今,我亦是作此想。”
他被秋羽的真情流露打动,紧紧抱住她,楠楠在她耳边说:“好,好,等过了这一段,咱们去南方,我也不要这摄政王的官职,只做一个闲散的渔夫。我们一同作曲,一同垂钓,如何?”
秋羽哽咽着答道:“好。”
那天下午,他不同往常地呆了很久,听她一遍遍弹奏那曲子,又兴致勃勃地说要为子玥本人也作一曲。
秋羽只是尽可能地笑着回应,看着他,她有时会想垂下眼帘,敛去一切神思。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洛都,一个人正在桌前举笔难下,茶饭不思。那便是冷倾尘。他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便与凌陌告知,虽然两人交情不是最深,但现在他们犹如洛国双翼,一切事宜自然要两人互补,才能裨补缺漏。
凌陌听了这个消息,先是一惊,之后坦然而笑:“冷亲王放心,陛下既然敢只身闯敌营,定然是胸有成竹。杨将军也与陛下甚为默契,有他指令,破城救主不在话下。”
冷倾尘虽也深解此意,最近却总难平静。秋羽给了凌陌足够的信任,而凌陌也还给了他相同的量。自己并非对他无自信,用冷烈的话说,只是他对他的情感,早已超过了一个臣子对皇上的忠心。那段时间,他有了深刻了解。
现在已经二十余天,他辞别了凌陌和洛婉婌,依然执意带了两万精兵迅速前往山城。
皇上被掳的消息并未传开,所以洛都还是一片太平。
洛婉婌静静地站在府门前,等着自己丈夫的出征队伍从这里经过。民间有人看到她这样的身形,不禁作诗感叹:“将军飞度山城边,伊人待立门扉间。”
然而冷倾尘虽然尽全力赶到了山城,却听那军中将士说杨将军不在,当时就有冲动一把火烧了军营,但终是压下。那参军就是当年跟着自己的副将张蒙,他一向忠心不改,而说话虽鲁莽也真诚:“杨将军说是若要进攻,他的黑鸟会回来,到时候还是王爷当头,臣等听凭号令。但此时,音讯全无,必不可进军。”
冷倾尘微叹了下杨霆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得到信任,既然到了这里,便暂时缓下行军步伐,静待信号。
在这段时间里,他染上了一个奇怪的癖好。因为总有万语千言在腹中想要与皇上说,却碍于君臣而无法出口。他除了监督每日的练兵外,常会坐在案前,看几卷诗词,然后也试着写下几首。他总是想着要寄给秋羽看的,又觉得拙作无法入眼。碍于不能践踏自己的心情,他便将那些诗句文章整理在一个匣子中。
他也试过去学乐理来排遣心中烦闷,但毕竟当了多年武将,只落得“弦断有谁听”,就不得不弃了。
每晚,他仰头看月,心中总会一紧——他在何处?他可安好?何时能够破城救主?
秋羽依旧在城中与万俟宇百般周旋。她在镜子前,万俟宇难得一早就来,看到她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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