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帝传》第97章


风吹起石桌上的纸,飘然到雨中,被淋湿,坠落到灌木丛并最终消逝。
他却恍然未觉一般,依旧愣愣地看着前方。杨霆似乎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正对自己说着信上的那些话。
秋羽觉得整个人都有些迷蒙,雨打湿了衣衫,并未让他更加清醒。他一抬手,又去喝酒,却因为喝得太急而呛了。
“咳咳咳……”他低下头咳嗽,而脸颊上流过两行清泪,燕沐轩在雨中见状,忙上去帮他拍背,但被他固执地推开,“要么陪朕喝酒,要么离得越远越好!”
燕沐轩静静地看着,他不会选择陪他喝酒。如果触碰酒壶,说不定自己也会毫不顾忌地大醉一场。而离开,又怎么可能丢下这样半醉半醒的一个人。
秋羽也未再理睬他,独自喝着闷酒。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出现杨霆的身影,他最终忍不住低吼:“你说‘今生,只要我杨霆在,便不会让你好过’,原来是因为你想要如此快速地离去,这个‘今生’能有几年!”
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他只记得杨霆与他讳莫如深的默契,那张冷淡却认真的脸——以及最后,他在战场上不屈的身影——仿佛都能看见。
他感到颓然,整个身子都要散架。本来想好,秦国夺下后,帮杨霆补办个加冠礼,再物色个好姑娘作将军夫人。而如今,这一切都是妄想。
那个一板一眼,认真执着的少年,再不会回来。
酒量甚好,这秋雨都成了佳酿。他已然醉倒,并希望长醉不复醒。
燕沐轩叹着气将他抱起,用自己的外袍为他挡雨。他还记得秋羽一直以来的习惯,每晚小酒之后都去沐浴。现在,浮欢不在,也不应让他人看到皇上的模样,他就亲自代劳。
带到寝宫时,秋羽一张小脸红得不正常,双眼紧闭,还皱着眉头。他从燕沐轩怀中感到凉意,就本能地贴了上去。
即便他没有意识,这样地贴近,燕沐轩也觉得欣然。
第三章 颠倒
燕沐轩将他轻轻抱进浴池,那清秀的脸正半贴在自己的怀里。浴池中幽静,即便有几盏琉璃灯也略显昏暗。
秋羽的衣领上都被酒渍给沾湿,那样仰脖痛饮时,喝进去的酒怕是只有一半。而现在,这个封闭的里间中就有着淡淡的酒香,醉了人的心神。
他慢慢褪去外袍,当只剩下亵裤和里衣时,不知为何感到心中一紧。他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脖颈脸颊双手以外的肌肤,儿时上药秋羽也总是自食其力。
燕沐轩尽量平心静气地脱去他的外袍,然而,脱到一半他的双眼就惊讶地瞪大——那是一件软甲,围在胸上。他觉得自己的嗓子都有些干,脑中一片混沌。前段时间伸入衣中触到的奇异之物,正是这软甲。
但是,最让他称奇的并非这件软甲,而是他在那围裹下看到了起伏的胸脯,那雪白的、柔软的、晶莹剔透的肌肤。
他已经震惊得没了意识,完全靠本能在行动。解下背后软甲奇怪的解扣,那女子特有的细柔在眼下一览无余。秋羽似乎感觉到轻松,睡梦间皱眉,推了推燕沐轩,想要逃离,反而被抱得更紧。
燕沐轩分辨不清心中的情感和脑中的思绪,是狂喜吗?是愤慨吗?是悲痛吗?是惋惜吗?他只知道现在的一切都看起来那么不真切,就像这个善于算计和装睡的人如今能够安安稳稳躺在自己怀里一样。
他抑制不住那些纷繁的情感,低头轻吻了女子的额头、眼角,再到格外分明的锁骨。那腰纤细得不盈一握,手臂也能看到泛白的骨节,这也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自己陪着近十年的“少年”,让自己近不得远不得的洛国皇帝。
不过他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事,他将那些衣物褪下,帮他轻轻擦拭着身体,直到那些酒味淡去,又能够闻到那身上清幽的兰香。
幸运的是,在这段时间内并没有杂役宫女来到寝宫来打扫,周围的一切都静的出奇。他将新的衣物为秋羽穿上,紧紧环抱着这个女子,将她轻放到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头,默默地擦干她的长发。
寝宫的灯光下,静谧柔和。有那么一刻,燕沐轩有种错觉,他们两人不是站在这片大陆最高点的人,而只是相依为命的平凡之人。连一直以来紧绷的神情,也完全舒展。
今晚的事,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入湖心,看似不痛不痒,却漾起层层涟漪,远远地播散开来。
秋羽醉了,她酔在梦中,看到冷烈、杨霆向她走来,冷烈那双桃花眼与冷倾尘并无二致,却流露出不一样的风情。他眸光流转,折扇轻摇,说道:“那陛下是否也会为微臣分忧?”而下一刻,就是他战死沙场的讯息。
浮欢还有着健全的双眼,悉心地照料作为人质的她的生活起居。为了自己,她瞎了一只眼,她以身试毒,就连最后的面目都因剧毒而变得狰狞可怖。洛婉婌这样一个弱女子,执着与坚强,也无法换回她逝去的生命。
秋羽觉得身心疲累,她甚至在扪心自问,为何要不断地战争,为何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做一个昏君,奏乐享乐不是美哉?
头脑昏沉,她的心始终清醒。她明知道这个答案,因为她是女子,为了掩饰这个身份,为了寻找这个位子上的安全感,她不得不把所有人掌控住,不得不防人三分。但正因如此,她渐行渐远,更感到孤身一人的无助,如此轮回,如此可笑。
她悠悠睁眼,发现身旁坐着的是燕沐轩,头上还有些微湿,顿时警觉。她马上伸手进自己衣中检查软甲,虽然完好地围裹,却明确感到了异样。
燕沐轩看她的眼神如常,微笑道:“醒了?喝了那么多酒,来喝点醒酒汤。”
秋羽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沉默又咄咄逼人。燕沐轩自然也隐藏得很好,略歪头,问:“怎么了?不想喝?”
她没有笑,也没有答。又看了他一会儿,才用低沉的语调戳穿:“不必装得那么神似,我知道你发现了,因为这个软甲的解扣都是我自己打的,尤其特殊。”
两人一下子相对静默无言,没有人有起伏的神情。仿佛谁先流露,谁就输了一筹。
“呵,我知道了又如何?”燕沐轩半自嘲半挖苦地笑,“你藏了十九年,为此养成了钱眠的习惯,为此沐浴时将所有人屏退,我早已成为你掩藏的一颗棋子。不是吗,陛下?”
“陛下”二字咬得特别重,秋羽面上无波无澜,锦被中的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
“朕说了,你可以随时回去。你既然知道,何必留在这里?”
燕沐轩骤然拉近两人的距离,低头,两人的鼻尖都贴在一起。“正是知道,才不离开。十年了,怎么能轻易放手?”
秋羽觉得整个人都是一怔,接着他马上抬手,蒙住燕沐轩的双眼将他推开,“放手?从未抓住,何谈放手?”冷漠地说罢,她就一侧身,翻到里面去睡。
整个人从头到脚被浇了一桶冰水,他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是冰凉。这句话将他的心撕裂,就像一个冰棱一样刺骨。他想要抓住那背过身去的人,手却在半空停住。
从未抓住,何谈放手?他感到扑面而来的倦意,如同汹涌的洪水猛兽。一下颓然脱力地靠在床头,低垂着眼看着床上的人,只觉得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
外面的雨下了整整一夜,冷倾尘犹记得这大概是自己第二次这样站在雨夜中,看着那同一个方向。
秋羽让他回去,他却并没有回府。那府中,他的老父已故,正室也去,只剩下冷清的白纱,在提醒他这几年经历的沧桑。
他在御花园中转了两圈,肆意地淋着雨。接着他就看见秋羽独自坐在亭中喝闷酒,因为燕沐轩的存在,他无意上前。而靠在树下,幽幽注视着那个神魂颠倒的少年,除了感同身受,更多的是心痛。
他亲眼看着洛秋羽拿出自己带去的布包,在看完之后怔忡,任雨打湿那封信,自己更加妄为。冷倾尘就俯身从自己身前的灌木丛中拾起那张纸,将其理平揣到怀里。随后,他又亲眼看着燕沐轩带着醉死过去的秋羽进了寝宫,而自己在宫外当了看守,把那些杂役宫女通通拦住。
不由得自嘲,这不是将他拱手让人吗?
然而,自嘲归自嘲,他依旧伫立在雨夜之中,看着那个方向。他自然不知道里面二人发生了什么,就如里面的人不知道他站在外面一样。待到灯熄,他方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双腿。雨慢慢小了,但全身湿透,导致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
冷倾尘留恋地再看了一眼,便转头回府。
第二天早朝时,杨霆战死的消息已经不可挽回地传遍了全国。而在大殿上,冷倾尘又一次主动请缨前往,将秦国直接拿下。
秋羽本还想拒,却想到昨日看到的那封信上的内容,顿有自己用人过于情绪化之感。再加上今日冷倾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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