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帝传》第98章


秋羽本还想拒,却想到昨日看到的那封信上的内容,顿有自己用人过于情绪化之感。再加上今日冷倾尘也出奇,平日里力求严谨,今日竟夸下海口说是半年之内吞并秦国。
最终还是答应了,冷倾尘歇了三年,终于一朝能名副其实,重新带上他的长枪,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指向所有与那少年为敌的人。
秋羽都快忘了这是第几次送行,当年意气风发,举杯换盏。如今,互相一对目,一点头,便是最好的祝福。他知其性,便赐了一杯温酒。两人双手相触,互相握住。
“不急在一时,多保重。”他抬头望着。
“陛下亦是,如有事可找凌丞相商量,不必自己扛着。”冷倾尘略低头。
在燕沐轩眼中,这幅君臣相亲的画面格外刺眼,就像那日的阳光。分明快要入冬,却因为放晴而显得光彩照人。
自从知道了秋羽女儿身的秘密,两人的表现各不相同。秋羽像一只刺猬,正对着他,浑身都是刺,庸人勿扰的架势;燕沐轩开始的确被她刺得锥心,却慢慢变成不痛不痒,不依不饶地继续贴上去。
秋羽在御花园中赏完雪景,看看天色将晚,便让身边的燕沐轩去传唤晚膳,“你另命人送到御书房,送完就出去,不必逗留。”
“冷亲王走时可是说陛下要保重身体,多去找凌丞相商量,”燕沐轩笑得眉目如画,“陛下这又是要彻夜挑灯的架势。”
“朕有数,去罢。”秋羽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头也不回地转身就去御书房。
燕沐轩就那样保持着笑容,看着那背影离去的地方许久,方收敛僵硬的笑容,去御膳房。而刚走到一处假山旁,就遇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宫女从假山处走出来,淡粉色的宫服穿在身上,清清爽爽的一个发髻,双颊红扑扑的,可爱而可怜。
被那宫女拦住交谈一会儿,她便有些灰心地抬头瞅了一眼那温润的笑容,赶忙从假山后跑走了。
虽然不是头一遭,在这种境遇下他却临时起意,此刻的笑容若再让那宫女看到,恐怕就是被吓得逃走。
秋羽知道,无论她如何吩咐,最后送来晚膳的还是燕沐轩自己。而他也违抗圣命一直留在御书房,甚至笑着开口道:“陛下,今日在宫中遇到个小宫女,长得颇为可人。”
之后,默默观察听者的反应。
第四章 永别
秋羽长了记性,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身体,也就不敢再不吃饭食熬夜工作。她坐下,快速地咀嚼着,眼都不抬一下。
当听到这番不明意味的话时,秋羽顿住,酝酿了一下词句,方道:“可人的小宫女?甚好甚好,翊云这姿色的确惹人觊觎,若是两情相悦,是否要朕帮你操办了?还是说带回国当王妃?”
她微仰起的头,笑意浅浅,一双眼澄澈黑透,格外真挚,令人难以拒绝。
无波真古井。
而他在那口古井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紧抿着唇,无法像方才那样夸着宫女的姿色,笑得没心没肺。那眼眸中的自己,即便此刻占据了他的整片黑色,也显得那样渺小。
燕沐轩深吸一口气,再次微笑:“陛下多虑了,我只是夸夸这宫中的人罢了,怎么抵得上万万人之上的你?”那笑容,几分真诚几分虚妄,
秋羽看他,将银筷放下,悠悠地一下一下敲着桌案,“翊云也会甜言蜜语,怪不得能讨得小宫女们的欢心。不过可惜朕不适合‘可人’一词——把饭菜收了罢,被夸饱了。”她的嘴角始终带着弧度,柔和美好得像只小兽。
他出门之后,即刻收敛笑容。想起那近乎完美的笑靥,他只觉得刺痛——大概多年前,两人相依为命时自己也是这番光景,但那时的笑容她又怎知其中的深意情绪?
不过,或许他自己也理不清,当年为何一心对她,那温润背后又有几分真心。
凉飕飕的空气逼着他清醒,他这才意识到,又要入冬了。
秋羽已经看得头昏眼花,听听外面打更的钟声,更是疲累。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就是前方的军情,这月余捷报频传,秦国的小皇帝已经向洛国倾家荡产地送了多少珍宝,而冷倾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焦躁、愤慨、悲痛欲绝的心情已然随着时间的打磨渐渐平息,前两天去了杨霆坟上,为他亲自刻上谥号,虽愧犹释。就如那坟边已经长起来的青草,一切还要继续,都可重新开始。
她带回那牌位,放在御书房可见的书架上,那里曾经放了杨丞相给的琴蛊虫,而如今,是他儿子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
老天确实爱开玩笑。
当她正回味着冷倾尘□□秦国的畅快淋漓时,一睁眼,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整个人本能地要后退,却被他按住。
燕沐轩单膝跪在太师椅上,双臂撑在两侧,用自己的身体将秋羽生生笼罩住,不容她一丝一毫的反抗和逃脱。
秋羽正对上那双眼,那曾被评价为鹰的狭长危险的双眼,此时专注而锐利,仿佛从中伸出无数根尖刺,将自己钉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她觉得浑身一毛,自己就像是那只鹰盯上的猎物,在这一刻格外地想要逃避。
“羽儿……”他的声音略嘶哑,全不如平日的温和。那唤出的名字,让她的神经一根根绷紧。这时的御书房,沉静得让人心颤,就好像这个宫里都只有他们二人,一如当年的子羽宫。
“翊云怎么?”她尽量保持内心的平和,抬起手在他胸前作势要推开,却被他牢牢抓住。而她的心也想被猫爪抓了一样,格外难受。明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迎上去,却始终无法动弹。
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燕沐轩眼眸眯起,更加危险。“你为何要逃呢?”
“逃?”秋羽一派天真地眨了眨双眼,奇怪地看他,“朕为何要逃?朕要逃什么?”
“你比我清楚,不然为何要言不由衷地迎合,却又很快疏远?”他将她的头掰过来,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把她眼中的情绪看得一览无余。这种紧迫的气息吹在脸上,秋羽已经感受不到原先的疲乏,被这热气吹得双颊都有些发烫,自己却要努力保持镇静,甚至压下身体本能的反应。
燕沐轩低头,没等她出声,就细细地吻住,用舌头勾勒她的唇形。又一点点深入,看着她呼吸艰难面色涨红,颇为满意。
秋羽感到浑身难受,竭力想要推开,却意识到凭着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做到。本来她想如法炮制,采取不抵抗措施,等到燕沐轩兴头过了便会放了自己。但这次明显不同,他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架势,她反抗,他更激烈;她顺从,他更深入。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来,她甚至想要撕开脸来抽出袖中的银针,用武力来摆平。若是如此,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翊……云,放……”此时的声线不如平日般威严,反而像娇嫩的女子发出的呢喃细语,连她自己听了都是老脸一黑,马上不再作声。
“羽儿,”感情波涛汹涌,在现下状况的刺激下更是掀起高浪。燕沐轩的锐气逐渐被氤氲得迷离,多情又深情。她却好似触电一样,连紧紧攥在手心的银针都脱了手。“叮”地一声掉在地上,除了喘息,清晰可闻。
燕沐轩瞥了眼,不紧不慢地将半跪的腿从太师椅上挪下来,然后伸手去捡地上的银针。秋羽咽了口唾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已经在脑中百转千回如何解释。
他将银针举到眼前,轻笑一声,“你这么想让我死?为什么不痛痛快快让那冷倾尘杀了我?如果他用惯用的枪与我战,我是没胜算的。”他的笑容那样的美好,却是那样的凄凉。如同绚烂的烟花,灼烫着秋羽的心灵。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提到冷倾尘,脑袋嗡地一响,连方才想要解释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之间的事,不必再搭一个人。”她刚说完,就觉得身体悬空,再一看竟是被燕沐轩横抱起来。秋羽一下着急,拉着他的衣领不松手,“你要做什么?放朕下来!”
她咄咄逼人的眼神似乎让燕沐轩更加确信一件事,他将银针揣进怀里,然后脚尖一点,出了御书房。
入冬之后,夜里乍冷,从暖炉的房间出去,就是浑身一哆嗦。秋羽却顾不得怀抱的温暖,死死扯住他的衣领,骨节泛白:“放朕下来!那银针如果是为了杀你早就出手了,如果有那本事战过你这学武的人早就开打了,何必等到现在?”
燕沐轩仍然笑着,眼底却有说不尽的哀伤,即便那双鹰眼依旧锋芒毕露。他低低地说:“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秋羽怔怔地看着他,呼啸的北风向他们扑面而来。他把她紧紧护在胸前,足下并不停歇,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出了洛都。
她似乎渐渐明白他所谓的最后一次是什么,风吹不进她的面庞,她却能感到阵阵冰凉。睁开眼,就能看到那个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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