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狐》第3章


“曼儿。”李甲蒙眬地呓语了一声,翻转过身子,伸手来抱她。
阿曼躲入他的怀里,暖软的鸳鸯绣被里,两个身体相依偎着,总好过两个毛团相依偎吧。这人世的繁华,人世的温情,也总好过那寂寥的仙山,冰冷的洞府吧。
如今,她紧紧地搂住这个男子,仿佛要紧紧抓住这一生所要追寻的东西,却不知为何,长长的睫毛上,有滴晶莹的泪珠。
从这以后,她与他,交股叠膝,终日相守,朝欢暮乐,日夜不离。
李甲对她痴迷,为她起华楼,为她开盛宴,不惜花费万金,流水似的花着那俗物,然而这些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曼儿,我会一生一世,都待你好的。”李甲常常对她这样说,温润的唇掠过她的发际,修长的手紧扣她纤细的十指,“我要一生一世,都与你在一起。”温存的话,熏得人可以醉过去,然而阿曼却醉不了,只想哭,但谁能在子夜时分听到一只狐在轻轻地哭泣?
她与李甲相拥而睡,醒在夜里,时不时便听见有人在这寂寞的夜空愤然而凄然长啸,她知道那是谁,可既有当初,何必现在!
当洪崖真人出现在丹室时,看着洪崖背后的重白,她的脸色出奇的白,身子不停后退,直退到那冰冷的洞壁上,盛“六阳换骨琼浆”的玉瓶却紧紧攥在手中。“缚妖索”勒骨的痛都不及她心中的痛,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发她,“二相丹”便那么重要?为了他的金丹大成,上登天界,她便成了碧落界的囚狐!
可她还是逃出了碧落界,还是拿到了“六阳换骨琼浆”,手上的那瓶被洪崖真人收了回去,却没有人知道她一共盗了两瓶。
不是不让她得到吗?她偏要去得到他们不想让她得到的东西。
“李郎,你爱我么?”她紧紧地拥着李甲。“曼儿,我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俊俏的书生吻在她的发际,话轻得像一阵风。
“李郎,我们回江南去吧。”江南的山,江南的水,江南的人烟,在她心中构成一个小小的世界,这应该是她要的吧。
“曼儿。”李甲的身子有些僵硬。她微愣。李甲的语气有些犹豫:“我带来的万金,多已花完,而你赎身之价如此之高,我囊空如洗……”
“我与妈妈说好赎身价为三百金,我任其半,李郎亦谋其半,何难之有?”她笑了起来,只为这些?有什么可值得忧虑的,她服“六阳换骨琼浆”还不满六十日,她还是只有绝大神通的狐,这些事算得了什么。但她没有说出口,男人,总要让他自己也展示一番。
从北到南,迢迢万里,她所惧的,只是那一条江。自古以来,“南之五通不北,北之狐狸不南”,皆因那条江。那条江的水,她一点儿也沾不得,若沾上了,沾骨骨销,沾形形灭,那是狐的天敌。在她还是妖狐的时候,她曾亲眼看见一位姊妹阿紫被术士用那江水泼到身上,结果,阿紫身上便冒出暗青色的火焰,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最后在痛苦的呻吟中化成一堆细沙似的劫灰,被风一吹,消散在天地间。
她被吓得心惊胆战,这使得她要逃离那个噩梦般的结局。但如今虽然她修到仙狐,可是,那江水还是她的天敌,除非她修到天狐,不然,长江之水永远是她惧怕惊悸的东西。
如今,她偏要去渡那长江之水!
四、听夜雪
出了繁华奢迷的京都,车马一路南行,离那长江便日行日近了,离江南却也近了,江南,是李甲的家,会不会也是她的归宿?
“我们此去,何处安身,李郎可曾计议有定?”阿曼问着李甲,这话却是说给另外一个人听的。
“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归,必然加以不堪,反致相累,辗转寻思,尚未有万全之策。”李甲自想尽办法为阿曼赎了身后,已囊空如洗,眉目间便自缠绕着一丝忧色,却不知他所求借之金亦是眼前之人变作他人与他的。
“父子天性,岂能终绝,既然仓促难犯,不若与郎君于苏杭胜地,权作浮居,郎君着人先回去求亲友于尊大人面前劝解和顺,然后携我于归,彼此安妥,李郎不必担忧。”阿曼说着这些话,还是说给暗中的那人听的,让他知道自己不曾回首的决心。
她知道,重白一直跟着自己,她一直在心中冷冷地笑,有本事,就杀了自己,禁住自己元神,贬入九幽,让自己万劫不得超生,不然,想要阻拦自己,却也休想!
可她却未曾在意李甲的忧色越发地浓了。
风雪漫天飞舞,落入滚滚江水之中,便无影无踪,那雪花,却仍是一片又一片,前赴后继,没心没肺似的茫茫而下。船泊在岸边,因风雪太大而不能渡,也只有住下了。那滔天江水让李甲感到彻骨的寒意,但对阿曼而言,却是灼骨的痛,她在船帮船弦甚至整个船上都下了符咒禁制,以免风浪太大激打进来,但她还是狐,那对江水的感应无所不在,仿佛置身在炼火地狱之中,丝丝毒焰燎骨烤髓。
阿曼知道,重白亦在船中,一路来,他都未曾出手。阿曼心里冷笑,在这长江边上,这天下之狐所惧之处,她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出手。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阿曼听得重白念着这两句诗,清晰可闻,语声压抑而低沉,却又浮着几丝说不出的兴奋与狰狞。这两句话,便引得李甲探头出舱,与之攀谈,然后重白便教艄公打跳,童儿张伞,将李甲接过船去,把酒言欢。
阿曼坐在船中,全身的血液如在焚烧,熬筋熬骨。她未曾阻拦李甲,却倒要看看重白想要做什么。她知道,那日他想杀死李甲,只是一时冲动,此时却不敢,不然无故杀死凡人,便犯天条,剥皮抽筋,罚到九幽黄泉,永不超生。更何况,她的本命元丹还在李甲身上。
阿曼轻轻弹着身边的一只描金檀木箱子,发出铮铮之声,她轻呼缓吸,压抑着体内翻腾的气息,重白未在他的船上设下蔽音禁制,他与李甲的对话便一句一句地钻入阿曼耳中。
却听得重白与李甲在那船上赏雪饮酒,高谈阔论,无所不至,便引得李甲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底细,为何事而滞留在这长江之边。
阿曼听着,却渐转疑惑,重白,那只自傲的狐,几时肯与凡人做这么庸俗的对话,他这么做,是何居心?
“尊大人平时既怪兄游非礼之地,今日岂容兄娶不洁之人?况且贤亲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兄枉去求他,必然相拒。就有个不识时务的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人意思不允,他就转口了。兄进不能和睦家庭,退无词以回复尊宠。即使留连山水,亦非长久之计。万一资斧困竭,岂不进退两难!”重白在那有意无意,轻描淡写地道。
阿曼一愕,身子一晃,那压下去的混乱元气立时又折腾了起来,后面的话便模糊不可闻。重白为甚讲这些话?
她强提元气,听得重白又道:“自古道:妇人水性无常。况烟花之辈,少真多假。他既系六院名姝,相识定满天下;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之力,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
“这个恐未必然。”书生愣了愣,才道。
“即便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若挈之同归,愈增尊大人之怒。为兄之计,未有善策。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若因妓而触父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异日弟不以为兄,同袍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兄今日不可不三思也!”重白的话,不像是狐说的话,倒像一个看透世人心底的鬼在那里血淋淋地支离着人心。
书生默然无语。
阿曼弹着描金檀木箱子的手一错,弹了个空,弹在船帮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沉入了江底一般。
她记得他对她狠狠地说过“我要你是狐”,她知道,他绝不放过她,却也想下了对策,斗法,她不惧,虽然她知道,重白与她,若再相斗必然不死不休。可她不知道,却原来这斗不是她心中想的斗,她不能在云黎山得到的,便想要在尘世间得到,而重白偏要她得不到。
偏要在这长江边上,将那尘世人心击溃得一败涂地,让她在这大千尘世之中,败无可败,逃无可逃。且这番斗,她只能听着,在局中,却又在局外,无法插手!
这一恍惚,重白的声音弯弯绕绕地传来,就像这番弯来绕去的话,无非想让阿曼冷心寒骨:“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行,仆愿以千金相赠。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尊大人必然相信。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尔。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三思,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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