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淋》第56章


上官暮的身上是一袭白色的旧衣服,脸虽已洗过,却还是有些紫色的斑块,不伦不类的样子仿佛脸上被人打了一顿到现在还没痊愈。刚才那个肥头大耳的当铺老板硬是剥走了他那身完全没办法洗的紫衣服,乐滋滋地穿到自己身上,高声叫嚣着“我是陈留第一美男子”冲出大街。
看着已经空了的腰间,上官暮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那剑鞘虽然不是什么巧夺天工的神器,却也跟随了他多年,如今却要当掉来换这么身旧衣服。难道真的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
踌躇着,终于看到前方渐渐清晰的镌刻着“南宫世家”四字的朱漆门牌,上官暮深吸一口气,走到门下,抬手欲敲门。
第三十一章
“上官暮,你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八年前那个人的声音突然再次于耳边响起,上官暮僵了一下。
不是早就决定不要再被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困住了吗?何况这一次,是真的涉及那个人的安危……
上官暮再次抬起手。
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怪味从门的那边幽幽传来,他立即脸色大变,伸手去推。
门竟开了。
带着尸体腐烂时发出的臭味,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如冲破樊笼般争先恐后地挤压过来,上官暮忍住反胃的冲动,飞身冲进院子。
门房边的小屋里,两个家丁斜躺在血泊中,大开的胸口处,已经发黑的心脏诡异地立着。
俯下身,上官暮方欲查看着尸体,一声细若游丝的啼哭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他蓦地站起,怔忡片刻,循声飞去。
鲜血,尸臭,还有孩子的哭声。
每一样都随着步伐的前进而越发清晰深刻起来。
“砰”的一下,他一脚踢开西厢一间小屋的门,啼哭声刹时响震了天,比刚才更加令人反胃的冲动卷上他的脑海。
床边,一具女尸横亘着,全身布满大小不一的出血口,原本姣好的面容早已看不清楚本来的样子,只能从那散落于地的珠钗判断出身份。
“师……姐……”
八年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上官暮,你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我不该来吗……”
俯下身,抓住门楣,上官暮无法抑制地呕吐起来。
“哇……”
勉强站稳,他吸入一口充满腐臭及血腥的空气,大步踏入屋中,掀起床头的纱帘。
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男孩冷冷地瞪着他,颤抖着的四肢透露出强烈的恐惧,脖子上的那块玉证明了他的身份,那震天的哭声就是从他怀里传出的。
“你是……”上官暮平复呼吸,看着眼前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的男孩,“元鹏?”
男孩颤抖着爬起来,一个小小的身体从他怀里滑出,才四五岁光景的小女孩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不怕不怕,”男孩紧紧抱住女孩,“晓月不怕,哥哥会保护你。”
烽烟十里。
凉州关的守军井然有序地穿梭于城亘之间,广阔无垠的草原在西风的萧瑟中流露出枯黄无力的疲软之态。
关将坐在城头,悠闲地观赏着眼下的秋色。
冬天快要来临,草原上泰半的部落民族都归于沉寂,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算是一年中最安宁的时刻。
“将军!将军!不好了!”
关将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朝着城下传令的士兵一阵怒吼:“吼什么!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是的!”小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比划着,“是傅雷将军回来了!”
“你说什么!”关将吼得更凶了,“你扰乱军心,给我拖下去斩了!”
“他没有胡说,是我回来了!”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震得关将险些从城头摔落。他颤抖着站定,看着城墙边走出的身影,高大,一身草原民族的服装掩饰不了男子身上的威仪,熟悉得让他甘心用十年寿命来换取这个人的永远不再出现。
“是我回来了!”
“来……来人……将这个骗子拖下去……”关将的声音抖个不停。
“我不是骗子!”喝退那些发着抖不敢接近的士兵,傅雷抬头看着关将,“我回来是警告你,突厥就要趁冬天戒备松懈的时候打进关了!”
“你……危言耸听……”
“我没有!草原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突厥大军的动向了!”
“来人……将这个扰乱军心的骗子拖下去砍了!”最后一声,尖厉得如同哀号。
“我没有!”
“将军,将军,不好了!”
关将怒目圆瞪,看着脚下不遵从命令还大呼小叫的士兵。
“不好了!突厥……真的打过来了!”
“你看,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以后你就跟着我们,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的。”
当年那个年不过二八的少女对小她四岁的男孩许下这样的诺言的时候,未脱青涩稚嫩的笑颜上写满了对婚姻那满满的憧憬和信心,然而如果不是因为轻易许诺的人,同样轻易地食言的话,大抵也就随着记忆中那个少女的其他种种,一同丢失在岁月的河流中了。八年后的现在,当年的那个男孩再次想起那个诺言,竟也已经是在它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时候了。
人仿佛都是这样,别人的好处,每每视为理所当然,即便一时间也曾有过千般感恩万般谢意,过不了几天也就淡去了;惟有那坏处,却会看得严重无比,似乎以前的好也都成了虚情假意,哪怕是过了十几二十年,也会时常在不经意间想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于是本该当成心头肉那样护着的人,也就成了心头的一根刺,即便理智上明白不该却还是控制不住,拔不掉,躲不了,令受者咬牙切齿。于是一遭听闻对方遇到了什么不测,本该有的恻隐之心也会被幸灾乐祸吞掉不少。
女人的尸体刚刚被陈留县衙过来的差役搬走。她的丈夫被发现在床上,尸体和小妾的抱在一起,男女都半裸着身子,如果不是胸口的窟窿和从里面流出的东西太过刺眼的话,一定被误会成其他“风流”的死因。
上官暮冷着脸听着陈留县父母官那喋喋不休的抱怨,从南宫世家年轻一代那飞扬跋扈横行无忌的气势,到年长一辈的声威显赫功业卓著足以彪炳史册,从可追溯到数个朝代以前的光辉灿烂,到南宫家二少夫人的不安于室,居然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直到县太爷开始列举南宫元鹏与南宫晓月兄妹若干可能性指数相异的生父人选,才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问南宫世家有没有仇家?”
“啊?”县令翘起两撇山羊胡,四十多岁的脸上一股子天真无邪劲儿。
“南宫世家的仇家。”上官暮加重了语气,虽然在旁人听来还是和平时说话差不了多少。
四十多岁的天真男人一拍头顶的乌纱帽,恍然大悟道:“本县明白了,一定是南宫二夫人的奸情败露,致使她常年受冷落,怀恨于心,遂唆使其奸夫……”
“她已经死了。”
沉声打断该位正在兴头上连官帽被拍歪了都不顾的天真中年人那种马上就要进入极度妄想不能自拔的眉飞色舞,青年敛下神色,转身向仵作房走去,而他身后的人果然因为他的“建言”而产生了更为大胆丰富的联想,干脆手舞足蹈起来。
“她已经死了?死了……我知道了!南宫二夫人虽然误入歧途,但毕竟是母子天性使然。那奸夫居然心狠手辣要杀害自己的孩子,好掩饰其什么……唉!虎毒不食子,这又是为何呢……二夫人见势不对,舍身护卫,以死相阻,这才得以保全那对兄妹的性命。那奸夫因此良心发现,悔恨不以,沉痛离去!哈哈,正所谓人皆有向善之心,万事万物都有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奸夫想必已寻了某处深山古刹,从此青灯伴佛,终身忏悔!”
“大人高明,令小人茅塞顿开。”
“大人的智慧真是超越了鬼神啊!小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悬案,大人三言两语就揭开其中端倪……”
天真中年人被赞美到神魂颠倒,还不忘袖子一挥抬起下巴,“哈哈,本老爷能够成为一县的父母,岂是尔等小吏可以相提并论的!唉,可惜那奸夫一念之差,居然铸成此等血案。即使已经注定要终身忏悔赎罪,本官也不得宽贷。来啊,给我搜遍陈留!”说到这里,抬起袖子装模作样地抹了两下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唉,国法难容啊,本官纵有怜悯之心,也不能不将你绳之以法。”
“大人真是仁厚啊!”
“这样慈悲为怀,大人真是菩萨再世啊!”
此时,上官神捕还没有走远,加上这边厢的众口纷纭过于洪亮高亢,饶是他无意于此,那过于超人的耳力还是把来来往往的场合涓滴不漏地全部灌劲他耳里,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只能由着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那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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