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第23章


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头扎进甘渊,还是去看看他吧,总之是要死的人,看一眼便少一眼。
我在渊底轻手轻脚的走到他住的地方,卧房和书房都不见人,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去,出了书房正撞上铁大娘,大娘“咦”了一声,眼里便又成了愤恨:“扶桑,好歹那北唐是个好人,这北冥本就是人家的地盘,你和玄夤还把他戳瞎,现在又不死不活的把他扔到这儿,你良心被狗吃啦。”
我苦笑道:“大娘,不是有你在这儿照顾着么?”
铁大娘叹了气跨进门槛儿,拿起一只瓷花瓶,恶狠狠瞪了我一眼:“白眼儿狼。掏心挖肺的对你都喂不熟。”
我忙上前拉住:“大娘,他人在哪儿?”
大娘努努嘴:“在后院子里躺着,说闻着桃花儿香甜,要剪花枝放在书房,谢了以后还能燃香鼎炉子。这偌大的北冥,就这渊底还像是个人住的地儿。”说着一边嘟囔一边走了。
我交代了一句:“大娘别告诉他我来了。”
我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北唐虽看不见,这书房仍整理的妥帖,许是铁大娘打理的。
桌面上还放着宣纸,未干的砚墨,写的有几句词——
飞絮飞花何处是?曾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看样子,他这眼瞎跟没瞎倒没什么区别,连写的字都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我过去后院,将将绕过屋子,便远远见他躺在桃树下的藤椅上,微微侧了身,发丝垂地,看不到脸,盖着薄薄的兽皮毯子,似是睡着了。铁大娘坐在石凳子上挑洗一些桃花。见了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北唐。
果真是睡了。
我轻手轻脚的过去,在他跟前坐下,玄夤说的不错,这摸样跟鬼也差不离了。连唇色都是死气样的灰,眉心玄夤种蛊的墨点在一张苍白的脸上益发显得魔性。
双手搭在兽皮外面,像十根干骨上只长了一张皮,没有一丁点活人的筋肉。
我从不知道,这蚕心蛊竟能把他折磨成这般模样。忍不住就伸了手去碰他的脸。他睡得昏昏沉沉,没一丝警惕,只皱了一下眉,倒也不曾醒。这里总归是他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不用那般警觉。
铁大娘看着叹了口气抱着花瓶送回书房去。
我只静定的坐在他身边,桃树开的异常鲜艳,落英满地,渊底温润的水汽和珊瑚树倒映下来影影绰绰的光斑,似足了一场梦。
北唐琰啊北唐琰,你当真就这般无可留恋,对若木的情根,当真不死不断。
我脑子里阵阵空白,心里哽着疼,只觉得,万般思绪,唯情字难堪透。
“扶桑?”
听得他低低的唤了一句,我猛的回过神,却仍未见人醒过来。我没说话,想着或许他在做梦。
许是见我没应声,他才睁了眼,半梦半醒之际,像是回光返照般模糊,我轻声笑了笑,道:“你怎的知道是我?”
他神色微微怔忪片刻便笑了起来,便是病成这模样,也好看得紧,“我闻见桂花酒的味儿了,玄夤一喝就醉,铁大娘又不喝酒,必然是你了。”
我举起衣袖闻了闻:“是么?我怎么闻不见?不过,昨儿确实喝了一坛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狗血ing
我举起衣袖闻了闻:“是么?我怎么闻不见?不过,昨儿确实喝了一坛子。”
他复又闭了眼躺着,也不再说什么。
我在他身侧蹲下,轻轻凑近他脸颊,道:“你还能撑多久,你若死了,我和玄夤就不想呆在北冥了。”
他动了动眼睛,涩声道:“别走,出了北冥就没人护得了你们了,北冥素来与三界无染,连天帝也不愿与这里有什么纠葛,你们在这里,我放心些。”
我抬手拨了拨他眉间的散发和落花,笑道:“可我只要想着你死了以后,定会阴魂不散的在北冥,我就住不下去呢。”
他也笑:“不会,我若死,必然是灰飞烟灭,咒劫一旦引发天诛,不会留魂魄。”
“哎。”我叹气道:“你也蠢笨的很。我只是想说,想跟你说,我……”
他抬手堵住我的嘴,笑道:“别说,我懂。我怕你说了,我就不想死了。可我不死,有些事无法了结。”
他的手在我脸颊上轻轻移动,眷恋如故,又沉声道:“这样死的无牵无挂,甚好。”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笑道:“是啊,没想着凤凰之子,竟也用灰飞烟灭来躲避那一身业障,连凤凰浴火而重生,白莲浸血方悟禅的道理都不懂,连我这种低贱的妖族都不如。”
他拢了拢袖子和兽皮毯,神情静默而荒凉,一双眼空且寂,尽显着脆弱无依的惊心,声音柔和低沉如雪落融水,“我不重生,也不悟禅,想必生来就是在等这一天为他们做了结,我只想,来生……”
说着又微微一低头,嘲讽也似的笑:“哪里有什么来生?”
我稍稍弯下腰,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我舍不得你死,怎么办?但凡有一丝能活着的念想,都不要死好不好?哪怕留下一点魂魄,我都能守着你到凡尘间轮回十世养足魂魄,总归还能回来是不是?”
他闭了一下眼,脸上便留下一串水迹,浑身抖得厉害,一掌死死地按着心口,我一时惊的无错,伸手抱着他,泪便嗒嗒的落在他脸上,“不要死好不好?”
他强忍着抬手碰我的脸,笑道:“我早说过,蚕心蛊,其实是情蛊。情动便蚀心。”
我听他一句“情动便蚀心。”心里温润润如冰浸温泉,丝丝融透。
近千年,他教我,护我,与世隔绝的北冥,只余日光岁月和彼此。风雕雪刻后,再不是当时少年模样,也不复那般爱恨入骨的分明。只渐渐觉得,这人容颜骨骼如烙如刻的入心入髓。缺了没了,便如生生挖去一颗心,痛的不可生不可死。
这不单单是欢喜爱尽,却是神魂相溶的依托。
他轻轻叹道:“三界万物,生死乾坤,阴阳五行,你还看得不透,我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扶桑依旧是扶桑,活着便相守,死了,便在心里相守。我看过的,你替我再看再忆,我没有看过的,你也替我欢喜。这不好么?”
我捏着他的袖子擦脸,“可总归是一个人,天地浩大,太孤单了些。”
他依旧清淡淡的笑,可额上隐隐的青筋昭显着这副躯壳还在承受着怎样的痛,“不孤单。”说着拿手指触触我的心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我摸摸他的眼睛,道:“我用木神珠治好你的眼睛好不好。”
他摇头道:“不用浪费,我心里有双眼,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站起身,仰起脸看着一树树桃花如笑,恍然痴醉,道:“那我给你跳舞你也看得见吗?”
他笑道:“自然看得见。你跳吧。”
我倏地将手中暴长的袖绫伸到他怀里:“这是什么颜色?也看得见?”
他伸手抓着,笑的益发鲜艳,艳比春桃,道:“水蓝色,是不是?”
我颔首道:“当真能看得见,那我跳舞给你看。”说罢便一挥衣袖,隔空折下三两枝桃花,咯咯的笑着,在他面前翩翩起舞,袖绫上系着的桃花,在水蓝的衣袂翻飞间,瓣瓣飘碎,红翠幻灭,风卷过,满地落红,吻着他瘦削的脸颊和灰蒙的发,依依眷恋。
他缓缓闭上眼,微微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甚是安详宁静,从掌心幻出一只傀儡黄莺,那鸟儿飞到我肩上,转喉唱起来——
风雪消残碧桃间,点凝眸顾盼转,祈愿深念无有尽,又怕伤魂。
亿万天光年岁,如今方知情苦,只道人间恨相守,有语难频。
歌罢,那黄莺便化作一朵桃花落地。我伸手接过,如紧握他最后一点音容。
至此,他心间所容的,是扶桑不是若木。
于我,一呼一吸间所挂念的,是北唐不是冰夷。
却是都不肯认。
真真是,只道人间恨相守,有语难频……
我凑过去在他身旁:“唱得真好听。”
他仍闭着眼,依旧笑:“跳的也好看。”
我看着他:“困了么?怎么总闭着眼。”
他答的没一丝犹豫:“困。”
我扬手布下结界,琥珀样的结界里,他凝定安然。我微一笑折身出了院子。只觉得浑身冷的发抖,渐渐蹲在一株树下,却连泪都流不下一滴……
铁大娘站在我跟前,微微的叹气,我霍的抬起头,“大娘在北冥很久很久了吧,北唐小的时候,您可是看着他的,他从前可好?”
铁大娘是铁树精,木系素来是三界内命数极长的,却见大娘摇头:“我来北冥那时候,他才这么点大。”说着拿手比出两尺的高度,“嗯,比玄夤还小些,打小就乖,整日除了练习法力,就一个人儿坐在北海的岩石上,北冥的妖兽素来有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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