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外传》第67章


我接过师父的药碗,仰首喝下去。
师父指尖按住我的百会穴,沉声道:“定住心念,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过是梦境罢了。”
迷糊之中,我扯了个笑,与师父道:“我情愿这是做了场大梦,梦醒成空。”
闭上眼,烟花绚烂,氤氲了团团暮霭,云霞似锦。
花开花落,朝飞暮卷,似是又回到扬州。
一条青石小道曲曲折折蜿入酒巷深处,路上落了梧桐叶,一枝芭蕉自寻常人家宅院中探出来。
晓雨湿街,檐花细滴。
巷口,有个公子,着了一身湖绿锦缎,手中执了一柄竹骨绢丝的桃花扇,与我笑道:“姑娘,时辰尚早,不如共饮几杯?”
我与他一道进了家酒楼,捡了临窗的桌边坐下,上一壶美酒,点了几道小菜。
楼西月举杯与我笑道:“彼时在沐雪山庄的赌约,你是怎样也赖不掉。”
我仰首喝尽杯中酒,爽朗道:“不过是支摊算命么?你师父我,从不食言。用了这顿饭,我就端上笔墨纸砚,挂牌上市。”
窗外檐下,坐了位着月白锦袍的公子摆了棋盘,案上呈了茶具,喝着清茶,手执棋子轻击棋盘。
他发尾轻扬,唇角带笑,似是极惬意的模样。
对座老人家一手拍在脑门上,嚎道:“啊——我输了,再来再来。”
白衣公子执盏抿了口茶,笑道:“三公,方才三娘在里屋唤你,晚些时候我们再下罢。”
酒楼里有人抱着琵琶唱小曲。那白衣公子闻声抬首,与我四目相接。
他眸光柔润,似是曾在何处见过。
楼西月偏头看我,他眼角含笑,微微挑眉,“你这是在想哪家公子?”
我撑着额角,指了半生桥边一处长亭,“我看那片地方风水不错,就在那支个摊子。”
楼西月斟满酒,举至唇边,“十里长亭,倒是有个典故。”
我夹了只金玉饼,“说来听听?”
“秋日夜雨,有个姑娘在长亭里遇上了个避雨的书生。二人在亭中坐看日出,相谈甚欢。次日,书生要上路科举。姑娘不舍,与他相送至十里开外。书生与她道:考取功名之后,与她再在长亭相聚。姑娘每日会驻足在长亭,看着半生桥下叶叶翩舟,落叶入流水。
书生科举落榜,欲返乡苦读。路过长亭之时,顿住脚步,欲上前与那姑娘诉衷肠。
看见她微微敛了眉头,与一旁的富家公子道:我的心上人中了三甲之后,会来此娶我。
书生站在半生桥边,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姑娘的容色很倔强。
三年后,书生高中探花,骑着白马衣锦还乡。再过十里长亭,那个姑娘早已不在。
探花郎骑马至十里开外,回首再望了望长亭,然后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我叹道:“日日思君君不知,共饮长江水。长相思,相思苦。”
楼西月一计折扇敲在我额上,笑道:“玉罗门近日在京城开了间钱庄和镖局,我要去打理一番,你要不要与我一道过去?”
我望着他,期盼道:“早有闻京城往北,吴隶郡内,有九尾银狐出没,九尾狐血是味极好的药引。我走南闯北威震江湖,总要捡个拿得出手的宝贝傍身。”
楼西月打着扇子,一面笑一面点头道:“我也听说北疆素雪浮光,景象蔚为壮观。置办两件裘衣,我们驾马过去看看。”
杨州烟雨,花开二三。
温一盏花前酒,举杯相笑。弹指韶华,莫话匆忙。
梦里浮生足断肠。
后话(一)
崇元三十六年,初冬。
路上积了层厚重的雪砂,药王谷一片银妆。
白雾缭绕,青石砌起的院墙里,蘸了几朵红梅,檐角挂了霜柱。
屋外立了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着兰色的棉衫,头戴毡帽,背了只包袱,白净的脸蛋被风吹得染了红晕。
她跺了跺脚,呵了口气暖了暖手心,重重地敲了敲屋门。
“谁啊?”屋里有个老人的声音应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周三公躬着背,笼着袖口,咳了两声,抬眼问道:“姑娘,你这是要找谁?”
那姑娘朝里屋探了探脑袋,屋里点了炉火,上头温了壶椒酒,除了周三公外空无一人。
她笑道:“老人家,我找夏神医。”
周三公捋着胡子往屋里踱步,“他出诊去了。外头风大,来屋里烤烤火吧。”
那姑娘坐在炉边,接了周三公的一杯热茶,问道:“夏神医何时会回来?药王谷好生难找,我寻了月余才找到此处。”
周三公朝窗外望了望,大雪落了下来,天地间再是茫茫一片。
“姑娘,他已经出去半年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找他有要紧事么?”
那姑娘弯了弯眼,笑道:“老人家,我名唤若云。这次过来,是想拜夏神医做师父。”她微微垂下眼睫,眼角上扬,面带欣喜之色。
周三公缄默了许久,手执树枝拨了拨炉中的柴木。
若云问道:“夏神医,他去哪了?”
周三公应道:“许是云游四方去了,他很久不收弟子了。”
若云手捂在茶碗上,惑道:“我幼时,夏神医曾经救过我一命。彼时他身边还有个女弟子,名唤齐香。”
周三公顿了顿,抬眼问道:“你见过小香?”
若云点了点头,笑道:“我本是闽南来阳镇人,幼时镇上发了疬疾,我爹娘便丧了性命。后来镇上疫情严重,镇长请了夏神医。他不日不夜医好了镇上不少人,我彼时生了水泡,也是多亏了齐香帮忙。后来她病倒了,宿的那间屋子正好在山脚下,山震之时,差点丢了性命。”
周三公微微哼了一声。
若云问道:“齐香还在谷中么?还是同神医一道出谷了?”
周三公添了些柴火,“她没有一道出谷。”
若云笑道:“我去寻她说说话,若是夏神医愿意将我收作弟子,齐香便是我同门师姐。”
周三公拢了拢袖口,起身将炉上的椒酒壶拿下来,走至窗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若云执意留在谷中等夏神医。
药王谷这方绝境之地,泱泱幽谷,周三公也乐得有个人作伴。
谷中以北,空落落一片颓荒,余了枯枝残叶。
捡了个天晴的日子,若云将院前的雪扫了扫,煮了壶茶,听三公讲故事。
三公说:很久以前,药王谷北边是十里竹林,青翠成海。大风,喏,就是房梁上那只大雕,总喜爱在竹林里飞来飞去。
若云问:那眼下怎么只有一片荒芜了?
三公答:竹子皆是根连根,两年前潇香竹死了,连带着整片竹林都倒了。
若云再问:是说蛾皇女英的那株潇湘竹在药王谷里?
三公闭目道: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如此这般,冬逝春回,夏换秋至,白日又黄昏。
大半年光阴,弹指而过。
若云临着谷中溪水浣衣裳。天气尚好,她哼了两只小曲,回过头去对着周三公的屋子唤道:“三公,今日午饭吃饺子可好?”
周三公半倚在门柱边,洒了些谷物喂大风,怀里蜷了只九尾银狐。
他微微躬着身,侧头看着若云。她来药王谷已有大半年,来时所带衣物不足,便借了南面屋里的一些衣衫穿着。
那衣衫虽是男子衣袍,相较于往常男子衣衫,裁剪得瘦小些。若云倒也穿得合体。
原先,谷里有个女弟子总爱做男儿扮相。
周三公敛了敛心神,哼道:“好。”
若云拧干衣裳,晾在溪边的青石芥上,笑道:“我听说山外的镇子里来了个戏班子,每日里热闹得很。谷里这样冷清,不如明日里,我们去镇上瞧瞧?”
三公微怔了怔,缄默不语。
身后有人问道:“你醒了?”
声音如润玉,沁入人心。
若云回过身去,见着对面立着一个素衣男子,发丝以乌木簪挽起,手中执了只药匣,丰神俊秀,眉眼柔和,有些失神地望着她。
他微微抿唇,她稍稍垂眸。
若云想:五年前与他相遇之时,她还那样小;可是现在,她已经过了及笄,可以嫁给他。
她微一咬唇,笑道:“夏神医,我是若云,五年前在来阳镇,我们见过的。”
眼前的男子身形微怔,顿了顿,似在思量:“若云?”
若云想时隔太久,他许是记不得了,复而解释道:“彼时在来阳镇,我染了瘟疫,你和齐香一道医好了我。”
夏景南略一敛眉,淡道:“若云姑娘,怎么会在药王谷中?”
若云弯弯唇角,爽利道:“我想拜你作师父。”
夏景南静默了片刻,留了句话:“我不收弟子。”
他迈步走向三公,问道:“谷中近日可还太平?
周三公眼角眇了若云一眼,道:“太平得很。”
若云万是没想到出师不利,如此直接地就被拒绝了,复而央道:“夏神医,我没爹没娘。曾蒙神医救我一命,只想在药王谷中为神医洗衣做饭,以答谢救命之恩。”
夏景南没有回头,只温言道:“若云姑娘,夏某行医救人只是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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