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第64章


当仇士良的阴谋被粉碎得只剩下一阵哀叹后,他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连在神策军的威信好像也下降了。他们觉得他是利用了他们达到自己那肮脏的目的,目光不再充满尊崇和敬畏。
他独自坐在榻上,感觉到无声无息的黑暗向自己靠拢、淹没、终止吞噬。
第59章 士良的悲哀
身旁的一切都在悄悄转变。犹如日月轮回,今晚的月亮与昨日的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吗?不是!朝堂之上,高谈阔论的人不再是白皙如倡优的宦官,而是长胡子的宰相们。
坐在龙椅上的人,总是神情冷漠,看不出喜怒哀乐。他眼睛里明明没有戾气,但每次面对他时,自己的身子就像是被一道犀利的光射穿。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高深莫测,每一个眼神,都令他坐立不安。那浅浅的凉意总是趁他不注意时,从头顶上飘来。有时候提出一点自己的见解,他要过一阵子再回答。而且回答得云淡风轻,无关紧要,就像是为了应付他一样。
他发觉,站在他面前,就有一道无心的压力,能让你服从,能让你害怕。
今日,他开口了,且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仇中尉劳苦功高,朕欲升你为观军容使。”
“谢圣人隆恩!”他站出来谢恩,心里却高兴不起来。表面上这个观军容使是神策军最高的头衔,是荣誉的象征。但同时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职位,空有架子。尤其是王守澄在死前也被升为观军容使,这使他惶恐不安起来。
他仰起头,看了看李瀍,好像看到死亡的阴影正向自己一步步靠近。天子的目光依然如故,在他那不愠不火的注视下,自己犹如一步步坠落悬崖,缓缓地体验死亡前的恐惧。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
第二日,李德裕早朝时向李瀍递交了辞相文书。这让李瀍大为吃惊,现在大唐正在内忧外患的紧要关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而且自己一向信任重用他,他怎么会如此突然,要称病辞职?
“现在大事未成,卿岂能离去?”李瀍说罢便静下心来思索,不,他绝非真的生病,而是以此表明他和仇士良不共戴天的立场。仇士良狠下杀心要干掉李德裕,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李德裕又岂能安然在前朝辅弼自己,而又应付那暗中射来的夺命利剑呢。
他把那份辞呈束之高阁。李德裕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份辞呈是给予仇士良最后的打击,也是自己最有利的反击。没过几日,李瀍快刀斩乱麻,很快将仇士良贬谪为内侍监。仇士良的权利被剥夺了。
这日仇士良来到宫掖见王才人。
王萱设宴款待,两个人坐在食案前一言不发。对面的人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年,脸上的皱纹形成了深深的沟壑,那双精明的眼睛也凹陷下去,无精打采,失去光泽。
她第一次体会到岁月的无情。如韦太妃,如他,都像在一夜间老去,被剥夺最后的精气。终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老去,鹤发鸡皮,丑陋不堪。
沉默良久,她的嘴唇轻轻颤动:“您放心,陛下不会杀你的,我保证。”
仇士良喝了一杯酒,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他会的。”
王萱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并不能打消他的顾虑,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这番说辞。她看着面前精细的食物,却一点儿也没胃口,如同嚼蜡。
“萱娘……”他的声音沙哑,“我此番是来告别的。我要向陛下请求告老还乡了。”
“仇伯伯,这也许是你此刻唯一能逃避死亡的办法。”她的心隐隐作痛,放下权力对某些人来说意味着死亡。古往今来,有哪个恶贯满盈的人得以善终的?
“我知道,放下权力意味着失去一切,你心中一定很悲伤。但比起性命来,权力又算是什么呢。”
仇士良点点头,流出两行清泪:“最近我常常看见一些死去的人。有杨贤妃、安王殿下,还有无数冤魂厉鬼。他们在等着我,一但我下去了,便会把我撕成碎片。我、我害怕……”
王萱的心情低落,眼眶红红的,又要和亲近的人分别了。一次次的分别把她的心分成了几瓣,好不容易合拢,又要历经新的伤痛。死去的人能看到自己么?杨姐姐和安王……
“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杀安王殿下吗?”他打断了她那几缕飘忽的神思,“那晚我看见了,我什么都看见了……他轻薄了你,你把这事一直瞒着没让陛下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是最高雅的,就如清晨池塘里刚刚绽开的莲花……萱娘,我不放心你啊……因为我的缘故,他们多表明尊崇,暗地厌恶你。比如李德裕吧,他不是反对你为后吗?这些男人啊,都害怕后宫女子干政。他们害怕你得了我的支持,更加为所欲为。要是我就这么走了,他们会放过你吗?”
仇士良吸吸鼻子,接着说,“走之前,我准备把阿鹿调入神策军,以作为你的后盾。你家世浅薄,在这个靠身份才能立足的长安,你必须得有自己的势力才能站住脚。否则……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老翁;没玩没了地唠叨他年轻时的那些荒唐事。从宪宗皇帝说起,他细致地讲述了几代皇帝的风流韵事,最后又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起初并不喜欢权力,只是想吃个饱饭而已。可是,那看不见的权力却能让人着魔,能让人抛弃所有的高贵品格,最后让人成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他是个恶魔,手下有无数冤魂。
最后王萱紧紧抓住他的手,坚定地说:“我发誓,一定要让你活着走出长安!”
因仇士良的关系,李瀍这几日都未入咸宁殿。她知道他在躲着她呢。后宫不得干政,这使她焦虑到了极点。她要履行对仇士良的誓言,要在最后的关头救他的性命。否则,她将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她索性跪在了紫宸殿外的甬道上,等他一下朝就可以看到她。这是最后的手段,她已经豁出去了。
鼓声一波波传开,回响萦绕在耳侧,久久不能散去。终于等到下朝了。李德裕迈出殿外,就看到左侧的台阶下跪着一个女人。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他眯起眼睛,定睛一看,是王才人。
他摇摇头,为她叹了口气。国家大事与儿女私情,陛下当然偏重前者了。王才人此番是多此一举了。仇士良大势已去,死亡是最后的下场。陛下必定不会因她放过他。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痴傻啊。他抬起头看了看蔚蓝的苍穹,呼出一口气,紧接着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裁减冗员和佛庙。
李瀍迈着大步从侧门走出殿外,刚好看见了跪着的王萱。他停住了脚步,遣散众人。甬道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他站在她的面前,那龙袍就轻轻擦过她的鼻尖,有些微痒。紧接着一双暖和的大手抓住她的两只胳膊,把她抬起来。
王萱后退两步,鞠躬道:“贱妾恳求陛下恩准仇中尉告老还乡,并让其安享晚年。仇中尉昔日对陛下有恩,陛下知恩图报,宅心仁厚,贱妾相信陛下会做出英明的抉择。”
李瀍负手而立,并不看她,语气淡淡的:“朕知道如何做。”
王萱皱眉,再次请求:“恳求陛下给贱妾一个答复。”
“你想要一个满意的答复?”李瀍转过身子,直直得盯着她。要是旁人被这样冰冷的眼神盯着,早吓得魂不附体了。但她是不怕的,她从小便不怕他。大不了一死,死亡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是说天下最不值钱的便是承诺吗?”
“你现在是皇帝,金口一开,上天会听到。若是背信弃义,上天会……当然陛下是不会背信弃义的。”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对上他那双冷眸。
“你恨我?你此刻看我的眼神就如看我母亲的眼神一样。你还是恨我!只要我一但不顺从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就恨不得杀了我?”李瀍疾言厉色,嘴角的冷笑像是寒冬最冰冷的一抹冰峭。
王萱一愣,复又恢复常态:“陛下说哪里去了,妾早就放下了仇恨。在妾的心中,你是大唐初生的旭日。陛下请看,你整顿吏治,肃清腐败,平定叛乱,把大唐打理得井井有条。妾为你感到自傲和骄傲。”
“这就是你乞求朕的态度?”他的语气软下来,“我知道你还是恨着我的。纵然你的话悦耳动听。”
“陛下……”王萱的心像被撕成了碎片,她这人吃软不吃硬,一但对方软下来,她也如泄气的球,再也掀不起波浪。
她其实很爱哭,纵然她已经哭得够多了。有时候还有点愤世嫉俗,也见不得别人的悲伤。
“我真的不恨你。”她双膝触地,又跪了下去,“仇中尉是我重要的人,求你饶他一条狗命!”
李瀍走向她,抬起她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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