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浦记》第74章


桃夭低着头微笑,即使她真的后悔了,她还是会继续。
和浦说完了这句话,一步也没有停留,还是直往前走去。她的裙脚在桃夭的眼睛里面仿佛是一片鲜血,慢慢地覆盖两个女子的前尘。这本来并不是她们两个人的战争,只不过为了远去的前方,她们的父母在这纷繁的岁月中间,以浓丽的血肉为注脚。
桃花林中早就没有满眼艳丽的桃花了,低垂着的树枝上面累累硕果。
桃夭看见在树枝掩映之下伫立着一座小小的茅草屋,着意沉静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不知道那里面走出来的会是怎样的男子,改变了她未来岁月的男子。
和浦看了看周围,杳无人烟,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伸手到怀中摸了摸那一个瓶子,冰凉刺骨,但是那么真实。她看了一眼身边扶着一棵桃树微微喘息的美丽女子,嘴角轻挑一朵笑容,到了现在,她不得不害怕了。
正当和浦想要走到草屋前敲门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开了,蹦蹦跳跳,出来一个小沙弥,逼青的头,圆圆的脸,煞是可爱。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周围,忽然对着屋里大叫:“师傅,你看树上结了桃子了。”
屋内传来一个沉静而温雅的声音,说道:“你又淘气了,午课未完,不得放肆。”
那小沙弥看起来却不怎么害怕,他朝着屋里皱了一下鼻子,说道:“师傅,午课早就完了,你也出来看看吧。”
屋内的人好像平时就对这个可爱的孩子无可奈何,顿了一下,就走了出来。
(4)
这是一个晴朗夏日的午后,燥热而沉闷。身穿青布直裰的男子矮身走出低低的草堂木门的时候,伸出手来遮了一下刺眼的阳光,习惯性地抚了一把门上的松木把手。
桃夭看着那男子修长手指在把手上面轻擦过去,心旌动摇。她抬起头来,看那一座简陋的草堂,圆木椽子,茅草顶,像煞了扬州城河水对岸的那一座,宸垣的那一座。
回忆将她拉到了十多年前,沉浸在美妙回忆之中的女子于是看不见身旁本来一脸残酷冷笑的和浦嘴角融化的柔和线条。
她看着那个背影,桃树之下,葳蕤之内,隐隐散发着佛门旃檀香。头顶刚刚剔刮干净的青色头皮在阳光之下目迷五色,和浦从前也读佛经,因为她喜欢里面描述的场景,琉璃宝珠,天女散花,与坐地升莲。
然而,当她的脑中堆积着这么多关于色彩的词汇,她却更加懵懂,那样瑰丽的颜色究竟从何而来。但是此时,她看见了,萦绕了她童年幻想的极乐极色。
男子转过身来,携住了小沙弥不安分的手掌,却任由他拉着向桃林深处跑去。
小沙弥脸上有着可爱的笑容,他的眼睛里面看见的是他从经书之上看不见的东西,那么诱人,又转瞬即逝,于是他很想抓住它,抓得紧紧的,他的年纪小到可以这般任性。
那个男子随着小沙弥的牵引慢慢地向和浦她们藏身的地方走过来,越来越近,近到看得见他的细长凤目之上覆盖着蝶翼般的浓密睫毛。
桃夭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急促的呼吸,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如果,这就是和浦给她的结局,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他的草堂,多么亲切。
然而,和浦并没有动静,她明亮的双眼看都不看桃夭。她看见了,看见了灰布领子上面那张俊朗的脸庞,浓眉,凤目,薄唇上面长着桃花。如果,这就是她本来要给予桃夭的结局,那么,现在,她后悔了。
和浦款摆身躯,大红裙角荡开细细红浪,卷起了地上微尘和桃花香,她看那个男子低垂的眼睛,里面藏着安宁,和她的颠倒极乐。
男子猛抬头的时候,正对上和浦的双眸,闪亮的眼睫之上一朵火红莲花。和浦看见他低垂着的眼睛马上抬了起来,石子投进了古井无波。
看他陡然红胀的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和浦傲然微笑,她是这个帝国最美丽的女子,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她的美貌痴迷,除了他,房遗直。
想到他,和浦的牙齿紧紧地抵住了嘴唇,她做给他看,这个陌生男子没有什么地方输给他,并且,他是一个沙门,本来不会为任何美色所迷的清静沙门。
一切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和浦笑容灿烂,说道:“师傅,可否给我们主仆二人一杯水?”
看着那个男子微微迟疑之后躬身引着她们向草堂走去,桃夭的心轰然坠地,她转头看合浦,和浦对她微笑,她低声说道:“桃夭,我真的后悔了,我不再恨你们两个人。”
桃夭的眼前忽然之间出现了遗爱的脸,他那张苍白的脸深深地埋在一大篷洁白莲花中间,窒息黑暗。
在草堂简陋的椅子上面坐下,和浦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个男子,直到他半转过身,合十颂佛。
小沙弥端上清茶,和浦浅酌,仿佛醇酒。半晌,室内只是充斥着小沙弥蹬蹬的脚步声,他的眼睛在两个美丽女子的脸上划过去,不留恋,只是好奇。
和浦柔声问道:“师傅,请教法号?”
那男子不得不转过身来,正对着合浦,却仍旧低头:“小僧辩机见过两位施主。”
和浦嘴里轻轻咀嚼馨香字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师傅在我的封地结庐已久,和浦未及早拜候,真是失礼。”
辩机明显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合浦,却再次凝固了视线。桃夭站在一边看着,身上默然发冷,原来他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在这样一座草堂之下住着一个身在清静佛门中的红尘男子。和浦却高兴,她高昂着头颅,双眸流光,逼视着男子。
辩机很快回过神来,深施了一礼,,现在他还不在极乐,他脚踏着的土地属于这个女子的家族,不得不低头。和浦见他仍是恍惚,调弄道:“师傅,为何如此盯着本宫看?”
辩机连忙回道:“小僧不敢对公主无礼,只是公主长得像小僧的一位故人,故而冒犯。”
和浦看他狼狈,愈发来了兴致,笑道:“出家人不是讲究六根清净的吗,怎么师傅还念着故人?”
辩机只是把身子伏得更低,青布袖子垂了地,沾了尘,红尘。
和浦并没有像桃夭想象中那样马上对辩机使手段,坐了片刻之后,她礼貌地向辩机告辞,长长裙摆拖了地,经过辩机身边的时候缠住了他的僧袍下摆。一红一青,浓烈的颜色充斥了整座草堂。
和浦回头看辩机,他半侧的脸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之下泛着光华,这样宁静的草堂之中也藏不住不安的躁动。
待得屋内属于和浦主仆二人的香气消散,辩机才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来,他透过虚掩的木门看见那个红衣女子依恋地转头,眉心一朵胭脂莲花占满了整个天地。辩机狼狈地回头,看见桌上佛祖朝他微笑,洞穿了一切。
辩机直直地跪下,不敢看那双澄明的双眼,他闭上了眼睛,额角淌下汗水,濡湿了他身前的经书,墨迹散开,像一朵花,一朵硕大的墨莲,铺张地满地,覆盖了他的双膝。
和浦静静地走在桃夭的身边,刻意地与她并肩,她玩味地看着这个浓妆女子脸上的表情,她并不欢喜。和浦问道:“你也喜欢他?”
桃夭摇头,她的悲哀在浓重的胭脂之下一丝也泄不出来,她的红色宫鞋在地上碾碎一颗青色的桃子,那没有待到成熟便零落的可怜虫,不应该留在世上承受磨难,就像她一样。可是,它有她超脱,她自己呢?
半夜,房遗爱悄悄地潜进了桃夭的房间,他看见桃夭惨白的脸在铜镜里面泛出一种诡异的绿光。房遗爱看着她的样子,以为她已经遭遇不幸,便握了她的一只手,静静看她。
桃夭看着镜子里面房遗爱的神情,心中好受了一些,说道:“遗爱,其实今天我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房遗爱的眼睛闪闪发光,惊喜地说道:“真的,那太好了,我知道和浦她不会那么绝情的。”
桃夭看他的脸灿烂如孩童,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怎样开口。
隔了半晌,桃夭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转过头来,反手握住了房遗爱的手掌,说道:“遗爱,和浦没有让我发生任何事情,是因为她希望这件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房遗爱雀跃的身姿停顿在半空中,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桃夭,声音颤抖:“我不懂。”
桃夭躲避他的眼神,低声说道:“和浦爱上了那个男人,她不愿将他给予我。”
看着铜镜里面房遗爱向外走去的背影飘忽而单薄,桃夭心中疼痛,如果房遗爱没有遇到她们主仆两人,他会不会更快乐。
房遗爱在门边站住,轻轻地说道:“如果我最爱的东西是驸马这个权位,而不是她,与你,我是不是会更快乐?”
桃夭所有的坚强盔甲在这个时候全盘崩溃,房遗爱爱着她与合浦,爱着合浦,与她。她痛恨她从前的那些计谋,痛恨来到房府的第一天便将遗爱看作她的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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