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匪如玉》第121章


郴州多妙人,京都来的潘友仁可也不差,这郴州府里的官司,竟然已经渐渐脱离了齐律的范畴,开始向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双方引经论典,言必称前魏,拱手必道儒道释,哪里像是在打官司,为了嫡长子继承权这个深入人心的概念,双方竟像是在开一场展前的经筵!
李瑾瑜笑着摇摇头,眼前似乎浮现出郴州府上那个紧张之中又带着几丝荒唐的审案场面。
郴州府的公堂之上。辩论会还在开,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双方的主力战将在连番用脑之下,都有些疲惫,于是开堂的间隙也比第一日要拉长了许多,说不了多少,便会有人抢先要求休息下。
郴州知州也明白,崔静卿那边是想拖,但他没办法,早得了钦差大人关注的口谕,要自己奉公断案,断不能胡乱结案……既然不能胡乱结,当然要由得堂下双方辩。
可是……一个潘友仁,一个刘伯常,都是出名能说的角色,任由他们辩着,只怕可以说上一整年!
郴州知州也看白了,看淡了,所以每逢双方要求休息的时候,都会含笑允许。还吩咐衙役端来凳子给双方坐,至于茶水之类的事情,更不会少。
孙兰树面色铁青地坐在凳子上,这些天这位孙家少爷也是被拖惨了,家里的生意根本帮不上忙,那几位叔叔纯粹都是些吃干饭不做事的废物。偏生内库开标之后,往闽北进货的事情都需要族中重要人物,于是只好由一直称病在床的父亲重新站起来,主持这些事情。
孙家清楚,钦差大人是想用这官司乱了自己家族的阵脚,从而让自己家在内库那个商场上有些分身无术。只是孙家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应对法子,只好陪着对方一直拖……反正看这局面,官司或许还要拖个一年都说不定,反正不会输就好。
这时候轮到了孙家方面发言,那位郴州著名讼师刘伯常面色有些灰白,看来这些天废神废力不少。他从身边的学生手中取过滚烫的热毛巾使劲擦了擦脸,重新振作精神。走到堂间,正色说道:“古之圣人有言所谓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大人,既然崔姑娘被认定为孙家七小姐,但父子之亲,与孙家长房并无两端……”
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厢的潘友仁已经阴阳怪气截道:“不是崔姑娘,是孙七小姐,你不要再说错,不然等案子完后,孙静卿孙七小姐可以继续告你。”
潘友仁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双眼有些深陷,他此次单身来郴州,一应书僮与学生都来不及带,虽然有监察院的书吏帮忙,但在故纸堆里寻证据,寻有利于己方的经文,总是不易,而对方是本地讼师,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帮忙,所以连战四日,便是这天下第一讼师,精神也有些挺不住了。
听着潘友仁的话,刘伯常也不着急,笑吟吟地向崔静卿行礼告歉,又继续说道:“但长幼有序这四字,却不得不慎,孙铭言孙老爷子既然是长房嫡子,当然理所当然有孙家家产地处置权。”
他继续高声说道:“礼记丧服四制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主,国无二君,家无二尊。”
刘伯常越来说来劲,声音也越发的激昂:“自古如是,岂能稍变?齐律早定,夏……潘先生何必再纠缠于此?还请大人早早定案才是。”
潘友仁有些困难地站起身来,在崔静卿关怀的眼神中笑了笑,走到堂前傲然说道:“所谓家产,不过袭位析产二字,刘先生先前所言,本人并无异义,但袭位乃一椿,析产乃另一棒,孙老太爷当年亦有爵位,如今也已被孙铭言承袭,崔静卿姑娘对此并不置疑,然袭位只论大小嫡庶,析产却另有说法。”
刘伯常微怒说道:“袭位乃析产之保,位即清晰,析产之权自然呼之欲出。”
袭位与析产,乃是继承之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潘友仁冷笑说道:“可析产乃袭位之基,你先前说齐律,我也来说齐律!”
他一拍手中金扇,高声说道:“齐律辑注第三十四小条明规:家政统于尊长,家财则系公物!我之事主,对家政并无任何意见,但这家财,实系公物,当然要细细析之,至于如何析法,既有孙老太爷遗嘱在此,当然要依前尊者!”
刘伯常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般生硬将袭位与析产分开来论的道理?
“齐律又云:若同居尊长应分家财不均平者,其罪按卑幼私自动用家财论,第二十贯杖二十!”潘友仁冷冷看着孙兰树,一字一句说道:“我之事主自幼被逐出家,这算不算刻意不均?若二十贯杖二十……孙家何止二十万贯?我看孙家究竟有多少个屁股能够被打!”
孙兰树大怒站起。
潘友仁却又转了方向,对着堂上的知州微笑一礼,再道:“此乃庆会典,刑部,卑幼私擅用财条疏中所记,大人当年也是律科出身,应知下民所言不非。”
不等孙家再应,潘友仁再傲然说道:“论起律条,我还有一椿,齐律疏义户婚中明言定,即同居应分,不均平者,计所侵,坐赃论减三等!这是什么罪名?这是盗贼重罪。”
刘伯常双眼一眯,对这位来自京都地讼师好生佩服,明明一个简单无比的家产官司,硬是被他生生割成了袭位与析产两个方面,然后在这个夹缝里像个猴子一样地跳来跳去,步步紧逼,虽然自己拿着齐律经文牢牢地站住了立场,但实在想不到,对方竟然连许多年前的那些律法小条文都记的如此清楚。
刚才潘友仁说的那几条齐律,都是朝廷修订律法时忘了改过来的东西,只怕早已消失在书阁的某些老鼠都不屑翻拣的阴暗处,此时却被对方如此细心地找到,而且在公堂之上堂而皇之的用了出来——这讼棍果然厉害!
潘友仁面色宁静,双眼里却是血丝渐现,能将官司打到如今的程度,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袭位析产,真要绕起来确实复杂,他的心中渐渐生出些许把握,就算那封遗嘱最后仍然无效,但至少自己可以尝试着打出个“诸子均分”的效果。
孙家的七分之一,可不是小数目。
虽然他不能了解李瑾瑜的野望,但钦差大人既然如此看重他,他自然要把这官司打的漂漂亮亮,为讼师这个行业写上最漂亮光彩的一笔。
能够参与到孙家家产这种层级的争斗之中,对于讼师来说,已经是最高的级别,更大一些的事情,比如……那宫里的继承,一个区区讼师哪里有说话的资格?而且如果不是朝廷分成两方,偶成角力之事,孙家的家产官司也根本不可能上堂,更不可能立案,潘友仁也就不可能有参与的机会。
所以虽然他十分疲惫,精神上却有一种病态的亢奋,这种机会太少了,自己一定要把握住。
如果潘友仁知道自己在郴州打的这场官司,会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从而间接地促成某些人的合作,并且让李瑾瑜与那些人的矛盾提前出现对峙的状态……就算再给他几个青史留名的刺激,他也只会吓得赶紧隐姓埋名溜掉。
潘友仁没有在意那个问题:所谓家产,大家都是想争的,不管是孙家的,还是小皇帝的。
Chapter 75
就像李瑾瑜经常的那句话一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生活总要继续。
所以当时光已经迈入了大齐历六年的第四个月份后,郴州一带和往年并没有太多的改变,那个轰动一时的孙家家产官司还在继续,内库开标之后各路皇商开始收货行销的工作也在继续,官员们还在偷偷摸摸地收着银子,郴州的市民们还在口水四溅的议论着国事家事房事。
但也有些小变化。首先是孙家的家产官司打的太久了,双方折腾也太久了,以至于逐渐丧失了最开始的新鲜刺激感觉,每天守在郴州府衙外的职业围观群众越来越少,郴州知州大人以及双方的讼师都快挺不住这种马拉松似的折磨,由每日开堂变成了三日开堂再到如今已经有六天没有开堂。
潘友仁与刘伯常都还在各自势力的帮助下,一头扎在故纸堆与发霉的齐律之中寻找着对己方有力的证据,而孙家与崔静卿的重心已经从案情上转移出来。
孙家人知道不能再被钦差大人把自己的精神拖在家产官司上,强行振作精神,开始打理今年一定会亏本的内库生意,只求能够亏得少一些。
而崔静卿也要开始学习做生意,她如今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郴州除了孙家之外最大的一家皇商,往年陆家行北的线路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她接了下来。要重新打通各郡州关防线路,要与北方的商人接上头,虽然有李瑾瑜在背后帮助她,这依然是一件极其复杂的工作。
在离开郴州的前一天,崔静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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