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第17章


只怕距离再缩短,他就真的压不下自己这荒谬的念想了。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出身。」宁斯然松开了手指,轻轻收起了竹笛,淡漠无波的嗓音从他口中溢出,仿佛是这军帐僵硬的空气中自然产生的一般。
皇甫灏一愣,皱起眉没接话。
宁斯然依旧没有转身,只有声音淡淡地传来,「我出生在淮浦最有名的青楼中,我娘是楼里小有名气的烟花女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爹是谁。我从出生开始就被人叫成野种,但是那时候,我依然很感激我娘和那青楼的鸨母,至少她们留下了我的命,还教我琴棋书画,抚养我长大成人。
就算每次出门都会被附近的孩子欺负,就算青楼里时常有女人对我冷嘲热讽,但是我还是怀着感恩的心,我想着长大以后要好好报答娘和鸨母。但是我没有想到,她们养育我、教导我,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一棵摇钱树。因为我出生的时候生得好,她们才没有把我扔出去。
十五岁那年,鸨母终于对我提出接客的要求,我呆愣在当场,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娘,结果没想到,她说她生我养我,我应该要尽孝道。我愣了许久才明白她的意思,然后我反抗、挣扎,被辱骂、被毒打。我到那时才知道,过往所有的温柔都是丑陋的欺骗,对于她们来说,我只是那青楼中一个即将红透淮浦的男娼。
自小在风尘之地长大,我从未觉得烟花女子有何不堪,至少她们卖的是自己拥有的东西,不偷不抢,也没有妨碍到任何人。但要我自己去做,我却觉得做不到,我即使是个野种,也是个有尊严的野种,我读过圣贤书,我知道一个男人应该征战沙场报效国家,而不是在床上向那些恩客张开双腿。所以我从那里逃了出来,一路北上,为的就是报名参军,远离过往的一切。」
宁斯然一口气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语气那么平静,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沉默地听着的皇甫灏,整个人却禁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对皇甫灏来说,这种程度的过往,足以点燃他深切的愤怒。
宁斯然在继续开口之前,终于微微皱起了眉,有那么一点他在说自己过往的味道了。
他抬头看向皇甫灏,浓墨般的乌黑眼眸中带着皇甫灏无法理解的情绪,藏得那么深,几乎没有办法挖掘。
「然后我在这里遇见了你,你不嫌弃我身上的馊味,不在意我是乞丐,不询问我的过往,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都愿意向我伸出手。灏,不用为我愤怒,也不用为我难过,如果过往的一切是能够遇到你的交换,那么我愿意经历那些。」
淡淡的语气中却带着深刻的感慨,因为他还有太多无法在皇甫灏面前坦白的感情。
年幼时的生存环境使他对感情的事很早熟,很多同年人根本想不到的问题,他早早地就在思考了。
所以自皇甫灏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
而那之后,因为皇甫灏的不放手和坚持,那一席之地渐渐扩大,终究占满了他整颗心房。
可他要怎么告诉皇甫灏,他有多喜欢他?
对皇甫灏来说,他永远都只是好朋友而已。
能持续一辈子的友情固然弥足珍贵,可有些时候,却又太过伤人。
若可以换来皇甫灏丝毫例外的感情,他宁愿不要这样的友情。
可终究是不能的,现在对着皇甫灏说出这些话,已是他的极限,只是想把这些心里话说给这个最特别的人听而已,别的,他根本不敢奢望。
下午皇甫灏重重揍过来的那一拳让他彻底醒悟,他对他之间,除了友情,真的没有其他。
因为若皇甫灏心中有一丁点的别的想法,他就一定能体会他的心情。
皇甫灏呆呆地立在原地,起初的愤怒早已被震惊所取代,宁斯然所说的一切如在他眼前炸开的烟火,亮到极致,以致于根本就分辨不清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有些无法分辨宁斯然言语中是否潜藏着什么,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隐约掠过,可太过模糊,他抓不住。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有些什么的。
「斯然,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灏,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告诉你而已,你不用多想的。」
「可是……」
「你还是走吧,我现在是待罪之身,你在这待太久不好,如果真的有什么想说的,不如等打退昊族再说吧。」
宁斯然的语气虽然依旧淡漠,却仍感觉得到他的逃避。
许是害怕吧,害怕皇甫灏会从他的言语中察觉什么,毕竟那个男人聪明如斯,很少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而更害怕的是,皇甫灏察觉到之后的态度。
震惊、不屑、愤怒,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现在的宁斯然可以承受的。
皇甫灏迟疑了一瞬,轻叹了口气,答道:「好吧,就等打退昊族再说。」
宁斯然微微颔首,似是松了口气。
可其实他明白,等打退了昊族,便是他彻底从皇甫灏的生命中退出的时候。
皇甫灏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他说:「明日我会率军将昊军引至绝壁峰,大将军再带军从后方包抄过去,若计划能实现的话,便可一举击溃昊天越的部队。」
似乎是对这个计划颇为意外,宁斯然挑起了眉梢,疑惑地问:「这个方案是谁想出来的?」
「大将军提议的,似是和左右将军商讨的结果。」
「听闻昊王余部已与昊天越的部队汇合,可是真的?」
「君玉他们尚未过来与我们汇合,这消息还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就算汇合,他们加起来也不足四万人了,定不是我军对手。」
宁斯然沉吟着思索了一会,道:「计谋是不错,希望不要出岔子才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有股不祥的预感。
自己明日不能随军出行,还真是有诸多的不放心。
尽管他知道皇甫灏的才智、武艺皆不在他之下,但许是太过在意,总觉得无法安心他一个人领兵出征。
皇甫灏低声轻笑,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吧,绝壁峰进出就只有一条路,不会出岔子的。」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宁斯然心中稍定,点了点头。
皇甫灏又看了他一会,转身出了军帐。
这一日余下的时间,军帐外时不时传来士兵高亢整齐的喊声,宁斯然听着那些声音,脑海中想像着明日我军大败昊军的情景,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夜里,他坐在帐中吹了一首激昂的行军词,虽然不知道那曲子可以传多远,但是他相信所有听到的士兵,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三年前,皇甫灏在征兵的布告栏前意气风发地说着「数年之后,我一定行」的样子。
也许第一次吸引到他的,便是那个时候。
当年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却比他有着更明确宏伟目标的少年,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想征战沙场的梦想并不可笑。
而今夜这一首曲子,也许便是他最后能为皇甫灏做的事了。
就坐在自己军帐中的皇甫灏,听着那一首隐约传来的行军词,心中万千感慨一齐涌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随着那曲子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次日一早,军帐外便传来军队出发的声响,许是对这一日太过期待,宁斯然也早就醒了。
此刻听到响动声,便起身走到帐门边,掀开帐门朝外望去。
守帐的士兵看到他都愣住了,以为他要出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放要拦。
宁斯然却只是看着前方在整队出发的皇甫军,淡淡开口:「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不出去。」
在他的前方,一身银甲的皇甫灏坐于战马之上,英姿飒爽,宛若战神。
似是感觉到了宁斯然的视线,他转过头,明亮双目中绽出欣喜的光芒。
宁斯然慢慢勾起嘴角,看着他笑了笑。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直到皇甫灏率军出发,再也看不见为止,他才渐渐收敛了那笑意,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可在转身要回军帐之时,眼角却蓦然看到主帅帐边,一脸阴郁的郑泽正直直看着他。
那目光中带着阴狠冷笑,在刹那之间让他心中泛起不祥之感。
临近正午,炊事兵送来午饭,宁斯然听到外面始终未传来整队声,忍不住问道:「大将军还没有带军出发吗?」
炊事兵想了一瞬,摇头答道:「好像还没有接到皇甫将军的信号,不过大军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听说大军已经准备好了,宁斯然心中稍定,点了点头,炊事兵就先出去了。
吃过午饭后,宁斯然继续等大将军带兵出发,可等了没多久,一阵突然而起的睡意猛然涌了上来。
他心中一紧,抬手掐自己的腿,可那睡意太浓,竟已让他无法用力。
下一瞬,他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黑暗在刹那间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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