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江山》第228章


“这委实不失为一步错棋。”她浅哂,“但你们最大的疏漏,是没有将那道先帝遗诏追查到底,而后毁之灭之。你的岳丈大人一生忠诚,不敢将先帝遗诏烧毁,多年来收在暗格,每日焚香忏悔。我用假诏引出真诏,其上除却国玺封印,尚有先帝的私章为鉴,随时引发得起一场天下大乱,这正是商相、司相的大忌。”
他冷笑:“你觉得那道遗诏能威胁他们到几时?”
“王爷这便不了解为臣者的心思了。他们是大燕的臣子,忠君爱国为第一本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太上皇的嫡子龙裔,相比有篡位之嫌的王爷,他们效忠得更为心安理得,更对得起悬在头顶的圣贤光辉。遗诏的存在与否是已成为过去,薄家已经不是王爷唯一的敌人。您的敌人,是整个大燕。”
这个瞬间,胥允执倏然觉得这女子一双眼睛,如无底冥界,仿若一切皆可被其蚕食,腐蚀,侵吞,湮没……他为何从未发现她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大燕的太平与否,不是你决定的。”他一字一句,“本王纵然无法洗清身上的污水,仍然能够号令部署跟从,怂恿藩王作乱。你想安然坐你的太后,怕是不易。”
“是呢。”对此,她无法驳斥,“若非王爷还想着洗清冤屈救回皇兄,只怕你早打起一面反旗。”
这个女子,竟然如此了解自己,而他对她的了解,却似在今日今时刚刚开始,在承认她成了上场对弈的赢家之后。
“本王突然觉得,作为本王的一个对手,就如此把你杀人,未免有点可惜。”
她挑眉。
他扣锁的指尖,倏忽间敛尽锐利,改为轻缓移触,在她细腻的肌理间恣意逡巡,转而向更柔软处探索,在胸际暧昧徘徊。
她眉尖微紧:“到了今日,王爷对薄光还有这份兴趣么?”
他欺迫下的眸心内隐现两簇焰火,淡淡勾起的唇角在她朱唇寸许处停留,低低道:“你好歹也顶过明亲王妃的名号,本王却从未在你是本王王妃时与你有过夫妻之实,说起来,本王很是吃亏罢?”
“在我不是王妃时,已然与你有过枕席之实。”身陷一张圈椅内,她避无可避,对各样的滋扰惟有忍受。
“太遥远了,本王或许该回味一下。”他一只手向她腰际探去,仅需要稍稍用力,那根丝绦便当断裂,又似是为了挑起身下女子的恐惧,手掌在她腰腹间刻意停留摩挲。
她忽地舒展了双眉,在他耳边切切细语:“王爷,你要晓得,我的这个身体内,就在你手下的位置,曾有过一个小小生命呢。”
他一僵。
“我不知他是男是女,是顽皮还是乖顺,是俊朗还是娇美。因为,他没来得及长大,便那样离去。你晓得我为何保不住他么?”
他微微起身,盯着她双眸,瞬也不瞬。
她扬唇:“因为我在经过一场家门惨祸后,伤心未净,仇恨正炽,却必须奔波生计,劳累过度,是而心力交瘁,无法保住那个尚未成形的胚胎。在还没有得知拥有他时,便失去了他。我感觉他一点一点离开我的身体,我体会着无论倾尽多少努力也挽留不住的恐惧,多少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的惘然,就如我求你救爹爹一命时。”
他目底遽然侵进浓墨般的黑暗。
“他啊,不过是一块破碎的血肉,尽管头晕目率,我还是弯下身去,将他好生收敛进帕内,紧紧抱在怀内,因为他是我无缘谋面的孩儿啊,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晓得……”她声息略微,迎着他的眼睛,翕动嫣唇,“他是我今生惟一的一个孩儿。”
九十章
那个孩儿的存在与消失,她连自家兄姐也不曾告知,一则因为她不想看到他们为自己心疼伤痛;二则她一度想把“他”当成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后来,半是为了加持浏儿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半是气氛使然,她第一次提到“他”的来去。那一刻,她蓦然明白,自己对浏儿的百般喜爱,缘自那个无缘的孩儿。
后来的后来,她知悉自己那个以为永久埋葬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至少,司晗晓得,在尚宁负责暗中照顾的绯冉也晓得。
时至今日,再来细细回思,原来她对胥允执残留的一点爱情,就是在那个孩子一点点消失的时候一并逝去。
此刻,她看着他,遥忆着初见时的神消魂失,相思时的心旌神摇,相恋时的心痴魂依……那个少女,是那般信赖、爱慕、崇拜着这个男人。难怪,事隔多年,即使历经高陵为谷的变迁,他依然思念着那个少女,依然执意欲从她身上找回那个亡魂。
“你晓得么?胥允执。”她道,“在与你相恋时,我曾经幻想过未来孩儿的模样。他一定有你的额头,你的眉毛,你的鼻子,但眼睛和嘴巴一定得我真传。因为,无论男女,我都想那是个快乐易笑的孩儿。”
胥允执已然坐回到了对面的椅上,眸睑低垂,面上空白无物。
她将衣襟平复,缓缓道:“我明白你从未认为你所遭受的是在偿还积欠薄家的旧债。因为,薄家拥有的一切,是来自皇家的恩赐,收回与覆灭,皆是皇家不容置疑的权威。而你是天家亲王,是皇族贵裔,你的荣耀尊贵,来自上天的赐予。那么,你也许该把我当成上苍派来的使者,收回你理所应当的荣耀,剥夺你与生俱来的尊贵,不止替薄家,还替那个孩子。”
“……我曾经以为,你到了尚宁城,待怒意平息,一定会来找我。”他沉默半晌,道。
她莞尔,叹道:“年少的我,纵然可以把你的见死不救认为皇命难为,你也有你的无奈与力不从心。在你收下我的处子之身仍然不加迟疑地取了家父的性命后,你认为我该如何看待你?那时,虽然是我自不量力,自取其辱,你仍然是那个将我所有尊严的撕碎而后践踏在地的罪魁祸首。我所有的祈求,在营救家父时已然耗用完毕,无论我在尚宁城活成如何潦倒模样,也决计求不到你面前。你太过喜欢着我对你的喜欢,从不曾费心了解薄光其人,但凡有半点了解,也该明白这一点。”
他忽亦发噱,声音内满满自嘲:“是呢,那个时候,怎会以为你会为了处子之身回到本王身边?”
如此无力的语声前所未有,她听得微讶。
“那个孩子……当真是你惟一的孩子么?”
她秀眉倏紧,不予置辞。
他扶案低眉:“在与你燕好的那时,我曾希望你因此有孕,如此本王便可有理由把你接回身边。”
她略加思索,道:“即便有那样的可能,你把我接回身边,试想昔日的正妃不二人选,以罪臣之女重入王府,为婢,还是为妾?一个平妻尚须经受你府中下人的另眼相看暗中苛待,倘若在那样不堪的情形下回来,便是生不如死了罢?然后,那个孩儿还须终生矮人一等,活在你嫡生子女的阴影下。”
他居然颔首:“在今日之前,本王会认为,对你囚禁的生涯来说,本王的王府是天堂。”
今日之前?她虽稍觉诧异,仍选择聆听。
“本王是如此喜欢那个喜欢着我的笑儿,那个镇日只围着我打转的小九,喜欢她的嫣然一笑,她闪闪发光的眸。本王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日那个笑容不属于本王时,该如何是好。当她的眼睛不再注视着本王时,该如何博回。而今日,本王晓得,在你父亲自缢的那刻,我们之间便再无机缘。那个孩儿兴许是晓得这一点,方不想降生在仇恨内,选择了放弃这样的双亲。”
她怔了怔,怔忡难语。
“笑儿……”他探臂,指节抚过她的鬓。
她秀眉一颦。
“纵然是这般轻微的接触,也不能忍受了么?”他问。
她忽然想看他此刻的表情,无奈灯光摇曳,昏暗难明。
“你爱过皇兄么?”他突问。
她摇首:“‘喜欢’或许有之。毕竟,他一度对我真的很好。”
连皇兄也比自己对她要来得好么?在这场情爱的角逐战争里,自己竟是付出最少得到最多的那个呢。
“你是何时爱上司晗的?”他再问。
“在知道他一直爱着我的那刻。”
“……是么?”他失笑,“是呢,对你他的亲赖向来超过薄天,那份感情内早已含着一份爱意,是司晗一直用兄妹之情明划分际,方一直被忽略。当他越界,你便无从招架。”
这个人……?她心生困惑,审慎凝觑。
而他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径自道:“在司晗面前,你依旧是笑儿。我和皇兄杀死的笑儿,惟有司晗可予复活。本王先前虽从未了解过你,却早已感觉得出。”
这个人……到底怎么了?她在在是满腹疑云。
“笑儿……”他摇首低喟,“这一生,你我就算两不相欠了罢?”
她抿唇:“你……”
“我为了皇兄的江山,害你失去父亲,失去孩儿,失去为人母的资格。本王以声誉、王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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