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枷》第8章


续说下去的勇气,于是再一次抬起头,依旧是那样盯着苏麟的眼睛:“你想听吗?”
这一次,苏麟没敢直视厉骞的眼睛,眼神一飘,飞快地偏开了头:“就是……那个……我不太能理解,您这样的厉骞,为什么会有omega想要……想要离开您?”
“我这样的alpha?”厉骞苦笑,“连自己的omega都留不住,我算什么alpha……”
“您可别这样说,”苏麟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我觉得您……啊,不是,那个什么……”他的声音颤了一下,连忙改口,“我们大家,就是街区上的人,都觉得您又聪明、又善良,很靠得住,而且出身高贵,举止文雅,谈吐风趣……真是见过的最好的alpha了!好多五六岁的孩子都说长大以后要和您这样的人结婚呢!”
厉骞几乎想要问“那你呢?你怎么觉得?”——但他还是忍住了:怎么觉得?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还能有比那个雨夜那张纸条更明确更清晰的回复吗?
“那只是……表象,”厉骞从肺部深处叹了一口绵长的气,几乎要把灵魂一起从嘴里吐出来,“我不够好……最少当年不够好……那时候我太年轻,不、年轻并不是理由,只是我找的借口——我们是同学,从中学开始,同班了有七八年,关系一直很好……我应该早一点察觉到喜欢他的……”
接下来的谈话,变成了一场大型告解会。
厉骞简直控制不住自己。
永失所爱的痛苦。
对于自己疏忽的悔恨。
在一个一个孤独的夜晚里面对黑暗时无助的惶惑和委屈。
以及其他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都汇集在一起,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冲垮了语言系统,裹挟着颠三倒四的叙述奔涌而出……
而苏麟一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偶尔抬起手摸摸沮丧低垂的头,柔声地安抚他:“别这样说,您没有这么坏。”
说到后来厉骞甚至忍不住哭起来。
这对于他的性别和教养来说可是破天荒的丢人,他从懂事起就再也没有哭过,到哪里都是铁骨铮铮流血不流泪的好汉——更别提在自己的omega面前哭。
但也许他真的忍耐得太久了,也许是姜茶的刺激性真的很强,也许是在狂风暴雨中这屋子里昏黄的灯让人卸下心防……他用力地抽着鼻子想要忍住眼泪,可这些许的努力在狂乱的情绪面前简直杯水车薪,他只能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脸,不断地道歉。
就听苏麟在耳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两条细弱的胳膊轻轻环住了他,温柔地轻拍他的后背,像是安抚一只迷失的小动物: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厉骞忍耐。
再忍耐。
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伸手揽住了苏麟细软的腰,用力把脸埋进了苏麟的怀里:
“嗯。”
第十二章 
作为一对标记过的伴侣,厉骞的信息素能安抚苏麟,让对方感到愉悦,苏麟的信息素对他自然也有类似的效果——不过因为天然的性别因素,作用没有那么明显和迅捷。
却意外的更加沉稳和绵长。
厉骞靠在苏麟的怀抱里,嗅着那淡淡的甜香的味道,神经慢慢地松弛下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之前自己究竟绷得有多紧:
父母——乃至宗族的反对态度。
苏麟家欲盖弥彰的惊惧与谄媚。
朋友们若有似无的所谓“建议”。
某些竞争对手毫不掩饰的恶意。
孩子的孤独和脆弱。
所有的一切,你压着我,我推着你,在现实的挤压中,化作一块巨大的深黑的漠然的顽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
他是父亲。
是新任的族长。
是掌管整个领地的所有人。
是上议院的议员。
他不能逃——所有的头衔都是责任,不止关系他一个人。
他不能意气用事扔下一切去寻找他的苏麟——天知道他有多想这样做。
他不能和任何人商量这件事——因为没有人会认同他这漫长的没有希望的等待。
他甚至不能表现出反常——否则,万一被人拿住话柄,后续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没事了,没事了……”
苏麟的声音很轻,柔和得像是秋日午后天边轻轻飘过的一朵小白云,细致地为厉骞一点点擦去笼在心脏上墨黑的阴翳——厉骞这才发现,那些宛若顽石,沉重得令他窒息的悲苦,其实不过都是外强中干的坚冰。一遇上苏麟这个暖人的太阳,便瞬间蒸发殆尽。
厉骞感到自己变得很轻。
像是浮在云层之间。
像是在严寒中跋涉许久的人忽然浸入舒适的温泉。
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他还想说什么。
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疲倦像是冬日极地的长夜,无边无际地笼住了他——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整整两年、或者三年……没有真正睡一个像样的觉了……
恍惚间,他能感觉到苏麟瘦弱的胳膊撑着他慢慢地往床上挪。
一个alpha应该保护自己的omega,而不是让omega保护……
他这么坚持着,努力试图使自己清醒过来——想要自减轻一下苏麟的负担,或者最少说一声谢谢,然而黑沉的睡梦死死地拽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您睡吧,没事的。”苏麟像几乎像哄孩子那样哄他,“有我在呢,不怕,乖。”
声音那么甜美而悠扬。
像遥远的海上传来塞壬的歌。
厉骞被蛊惑了。
身不由己地坠入了梦乡……
苏麟小心翼翼地帮他掖好被角,立在床边,低头看了他很久——哪怕显得憔悴而疲倦,厉骞的脸依然这样英俊迷人,深刻立体的轮廓在昏黄的灯光里,宛如远古时代被神眷顾的艺术家倾注生命构筑的最好的作品。
苏麟发现自己根本移不开眼睛。
相反,只想要把他看得更仔细一些,忍不住伸出手去,一丝一丝地理清厉骞额前的碎发,身不由己地越凑越近、越凑越近,直到能嗅到厉骞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味,感觉到他比苏麟越高的体温……
“咣当!”
不知是哪里飞落的金属件砸在外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苏麟吓一大跳,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几乎碰到了厉骞光洁的前额——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片刻,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手脚并用地一直退到离厉骞最远的墙角,愣怔片刻,用手肘撑着背后破旧的沙发,缓缓地一点点地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跌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血一般虚软无力。
厉骞呼吸声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稳健、悠长,令人安心。
呼——
吸——
呼——
吸——
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咕哝的小呼噜。
苏麟垂下眼帘,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勾起唇角,同时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一颗眼泪,挂在他右边眼角的睫毛上,晃荡了两下,顺着脸颊慢慢地、慢慢地滑落下来……
厉骞睡得很沉,很香甜。
事实上,这是他近年来最好的一次睡眠——他甚至做了很多美丽的梦:比如他和苏麟在学校里就谈起了恋爱,一切水到渠成;比如他和苏麟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小少爷也不至于总是欲言又止地问他要另外一个爸爸;再比如苏麟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一起去一次小少爷一直很想去的游乐园……
但梦的结尾并不太好。
他们又分开了。
和现实一样。
又听过了漫长的绝望的找寻。
和现实一样。
又经历了一次狂风暴雨。
和现实一样。
又回到了苏麟那个昏暗的临时居所。
和现实一样。
他听到街道上特别照顾苏麟的那位老年女性beta来叫苏麟出门上工去,听到她粗矿的大嗓门颠三倒四地计算今天能挣到的钱,听到她忽然发现自己发出的惊叫和苏麟“嘘——”她的声音。
然后她安静了一会儿。
忽然压低音量和苏麟咬起耳朵。
那是和他有关的事——厉骞知道,尽管他一句话也听不清,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厉骞急死了,恨不能立刻凑过去听一清二楚,就听苏麟用力地咳了一声:“您别说笑了,他只是心地善良,所以照顾我们而已。阶级和成长背景都差太多,何况他还有喜欢的omega。我们是不可能的。”
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这话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
但任谁都能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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