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之木》第4章


但他真心热爱他的数学,尽心尽力地申请标书,废寝忘食地攻克难题,不眠不休地查资料、演算、写论文。每当一件事成功收尾,他会跳着打转,犹如拿了满分的小孩子,嘴里叫着“耶”,或者兴奋地抱住我大喊“杳杳”。
这时候他的笑容,如那年初秋一般明媚,好看得可以消融一切。
哦,对了,他还格外地喜爱孩子。自大学起,坚持定期去福利院陪他们做游戏学数学,本科在北京时如此,硕士回了上海后仍旧如此。
后来我也常和他一道去拜访,随着他以及其他志愿者们在并不宽敞的教室里蹦蹦跳跳,看着孩子们把他围得团团转,被他由衷地微笑感动。
有次一位三、四岁的小妹妹缠着他举高高,他将她停留在空中,却忽然静默了下来。
“怎么了?”我纳闷。
“杳杳,”他敛起笑容,神情严肃地说,“我们也生个女儿吧。”
我愣住,而后很想笑,却毫无预兆地热泪盈眶。
我答应他:“好。”
他有着书呆子的通病,固执,认死理,从事物喜好到房间摆设,从人际关系到用餐口味,执着的单一着。
情侣间吵吵闹闹必然会有,可每次吵架几乎都以我先妥协告终。瞧我为他又哭又笑,糯米匪夷所思,训我:“何必呢?”
自己也问自己:何必呢?
问完再次妥协:谁叫我爱他。
记得唯一一次他主动认错,用的方式还让人哭笑不得。
他正儿八经地约我出来看电影,兜了半天原来是在他家看碟。看的是《美丽心灵》,无字幕全英文。
没放多久,他指着男主角,尝试着解释:“你看,搞数学的得了精神分裂。”
懒得理他。
“我的意思是书念太多容易偏执,你我都是高危人群……”
白他一眼。
“A pair of odd ducks,”他不领情,继续,“不正说的我们……”
“闭嘴。”我不客气地打断他。
“杳杳?”他悄悄地靠近,小心翼翼地戳戳我的手臂。
我一挪再挪,直至墙角,一直未应他。他倒也不气馁,靠得紧紧的,没再言语。
影片的最后,男主角站在诺贝尔颁奖仪式的演讲台上告诉全世界:“今晚我能站在这儿全是你的功劳,你是我成功的因素,也是唯一的因素。”
他适时拿来纸巾,搂搂我的肩,浅浅道:“傻瓜,不哭。”
不提也罢,提了反而决堤。
“我不希望你成为纳什,没有几个人能成为他,我也不如艾丽西亚坚强。我想要的是手可以抓住的东西,好好的你,好好的孩子,好好的家庭,好好的生活。”我侧过头,捧住他的脸,眼睛与眼睛仅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春暖花开的时候,举家去郊游,孩子一手提着风筝,一手牵着你,我则端着相机在后面拍你们……”
他静静地倾听着我的语无伦次,手心手背满满的都是我失控的泪珠。
“杳杳,”额头相贴,他用那沙沙的独特嗓音问我,“做我的艾丽西亚,可以吗?”
之后的所有事情皆顺水顺风,大学生婚禁解除,家长也对我们很满意,婚房是两家合买的,就差定个黄道吉日。不过也不急,一来我法定婚龄未到,二来三木国庆后即将出趟长差。
九月的最后一天,我跟着他去到了位于郊区的一所不起眼的寺庙,据说这里是他父母私定终身的地方,故我们最好沿袭传统。
我不由发笑:“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他挠挠鼻头,居然老实作答:“怕你太抢手。”
我啼笑皆非,甩下他,独自进去买了两根祈福红丝带出来。
“写什么比较好?”他问我。
“有文化的情话。”我说。
“比如?”
我提笔:“杳杳之木,吾心向矣。”
他了然点头,然后深深地笑起来,随即写道:“木之杳杳,一生所系。”
满意地接过红丝带,将它们连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同心结,再挂上高高的树枝。
然而我仍有些担忧:“他们会保管多久?”
三木说:“一辈子。”
我们寝室位于一楼,阳台外一片良莠不齐的草坪。当年没封严实的时候,我和糯米半夜聊天总喜欢坐到阳台栏杆边缘,腿垂着晃啊晃。
嘲笑我是她的拿手好戏:“我们超有原则的桑杳同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搞定了?”
“嗯。纵使他缺点再明显,我仍舍不得离开他。就好像水遇到阳光终究蒸发,原则到了他这里就变成空气。上帝创造出一把锁,必定会配上一把钥匙,只是世界那么大,熙熙攘攘,如果相遇,何等幸运。”
我回答得一本正经,她却不住狂笑。
可生命中总有那么多巧合。当后来她为了同样比她大许多岁、同样是她老师的男人又悲又喜,我则只能抱抱她,无声胜有声。
糯米问我:“要干妈我为你们将来的宝宝赐个名字不?”
“好啊。”我欣然同意。
她思索了片刻,提议:“叫炎炎怎么样?五行木生火。”
“听着好热,”我答应了,“不过我喜欢。”
令人喜悦的是,没过多久,炎炎来到了我身边,预产期正是火热的夏天。
我将消息告诉他时,他毫不犹疑地抛下电话,在那头的会场里高呼三声“万岁”。
我们就如世间所有平凡的夫妻般,热切的等待新生命的降临,也满心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
接下去的发展,休学、生产、结婚、复学、毕业,似乎水到渠成。可如同一根精密的纽带,一枚齿轮错位,后果不堪设想。
我终是缺乏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对他谎称已休学,拖着肚子里的炎炎熬过狂轰滥炸的考试,再熬上临床。
那时候没有规培制度,本科室的硕博士大多被困在实验室,临床靠数量稀少的实习生和进修医生挑大梁。我们中流行一句话,叫“把女生当男生用,把男生当畜牲使”。
我第一个轮转的科室便是我们科,人手急缺的程度恐怕你现在无法想象。每个人手里的床位分配均不按组来,而按病区来;值班的密度超过急诊夜班,连值也是常事;但逢班头就是无尽的通宵,还没有出休的传统;双休节假二十四小时待命,半夜穿着睡衣冲去拉钩几乎天天发生。倦得实在受不住,老师们于手术室席地而睡,而我们则乖乖杵在墙边,站着都能睡着,还能做梦,梦里不忘背病史。
即便如此,我仍不敢声张,只能拼命把自己喂肥。幸而之后顺利保研,导师不仅为行业权威,还是家中的世交。
当然,这些我都瞒着三木。我每天佯装哀怨地报上体重以及宝宝的动静,再宽慰他手里的事情慢慢来,只管回来做爸爸即可。他自然也没有怀疑什么。
然而美好的故事在温暖的春天戛然而止。
炎炎23周的时候,我去我妈医院查大排畸。由于前一天值班基本没睡,我躺在床上一直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仅心里纳闷,怎么花了那么久。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想我会永远记得当时的情景:几个医生围得密密实实,还不断有医生加入,他们的脸色皆非常凝重,尤其是我妈。
我本能觉得孩子不好,于是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却僵硬地安慰我:“没事的。”随后忙着一个个拨电话。
下午,她把我带到了一间会议室,打开门,才发觉我父母动用了所有人脉,不仅请齐了各大专科医院的众位专家同行、妇科儿科其它科的主任,甚至,还有仓促赶回的三木。
我没胆量留在里面听他们判决炎炎的生死,呆坐在外面的座椅上,垂头,一下一下踹着地面。
他亦是,黯淡的面容写满舟车劳顿。
“你都知道了?”我不再惊讶。
他沉默。
会议室外的走廊通向我妈平时工作的产科病房,其一侧设有新生儿浴室。此时大概到了集体洗澡的时点,一车车小宝宝陆续送达浴室,他们兴奋的家长们则守在外头愉快地交流着。
而走廊的这一边,另一个小生命悄然消亡。
“孩子偏小,多发性畸形,建议引产。”
坐了多久,我忘了。
只知道天色暗了,灯光亮了,远处的笑声依旧。
我没哭,真的没有,干瞪着地砖由蒙蒙的灰变为水水的白。
炎炎重重踢了我一脚。我一机灵,孩子,你那么用力,是不是为了告诉妈妈,你生病了特别难受?
“可是她还在动……”
终于,我泣不成声。
而他蜷起身躯,把脸埋在膝盖上,没再抬起。
炎炎在24+3周离开了我,医生说是个女孩。短短的六个月,连她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都没来得及见到,匆匆离去。
引产前夕我请了病假,在新家闲着没事干时依然会数数胎动。
“炎炎踢了我四下。”我欣喜地向三木报告,紧接着后悔地咬住嘴唇。
他不为所动,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再数。
三木,是个善良的教书匠,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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