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涸湘江》第25章


“家族大会?”薛瑛一怔,不明。
“是族长传承。”络纬拉了少年就走,显然四公子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三人刚拐出翠华院,忽听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仿佛是传自幽深的冰渊:“燕幽阁主,你的对手是我……”
三人一震,停住脚步,前方阁楼上坐着一人,一袭黑衣融在雨幕当中,额上月魄熠熠生辉,散溢着冰冷的光泽。
“瑛儿,快去看看姐姐!”秦婉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右手悄然抓住惊梦剑。
二十七:如此尘世非人世(下)
薛家继承人本非薛敦莫属,然而,自两月前与拜月教一役中失去了双腿,继承之事就又起了波澜。
书房中,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薛宓、薛溟两人。
薛溟站了很久,一直不说话。这次前线再次失利,革职回家后他一直心灰气馁。大冲内部本来就有那么多问题,即使他是最好的将军,也不能长胜不败。而一败则必前功尽弃,劳民伤财,将天下搞得越来越乱。
虽然一句话都不说,薛宓却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溟儿,娘可以将族长之位传给你。”顿了下,说,“但你必须在祖宗灵前立誓,终身不得再入朝为仕!”
终身不得入朝为仕?这是娘开出的条件?假如自己不答应呢?
薛溟低着头,神色数变。过了好久,说:“娘,我不明白你什么一定要孩儿做这个决定?”
为什么?女子面容比之先前不知憔悴了多少,苍白而没有血色。
“因为瑛儿说得很对,政治权谋是个大染缸,害人非浅……”女子眼里多了些泪光,“它害你三妹红颜薄命,害你四弟少年白头,娘不希望你步他们后尘!再不要染指朝政,安安分分守住这份家业就够了!”
薛溟眼里也有了些叹息意味。过了半晌,说:“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去害人,人必来害你!”
薛宓收拾了书案上的文卷。左手支起额头,那里因过度劳累最近老是疼得厉害。
“娘不管!”薛宓道,语气里透着深深倦意,“你若不能答应,娘只好将族长之位传给你二弟。”
薛溟低下了头,不说话。身躯微微发抖,显然是做着剧烈的挣扎。
薛宓看在眼里,有些不忍了,机会她是一直给他的。轻轻叹了口气:“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溟儿,你很明白跟你为伍的是些什么人呀!每年,我们花那么多钱上下疏通打点,如今想想倒不如用来帮助那些应该帮助的人。名利是非场不能一味猛进,知所进退也不失为大丈夫本色。”
“但娘可知道盈国高帝退居北方以来,文化、生产力方面都大不如前,更别说与如今的大冲相比!”薛溟忽然站了起来,仿佛长久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但他们偏偏骁勇善战,若一朝让他们渡江南下,统治中原,必会造成华夏文明的停滞甚至倒退!”
“所以……大冲一定不能灭亡!只有将这个天下紧紧抓住,有足够的力量来支配它,它才会按照人的意志来发展变迁!”
薛宓惊愕当地,呆呆怔怔,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女子差点就要被他说服了。然而,他字里话间说什么要支配这天下?莫非……?但,薛宓不敢再想下去,也让她更加断定权势绝对不是好东西。
薛宓冷笑,也站了起来,若要雄辩她也不会输给他:“但你可知道所谓的国家不过是一些强盗土匪带着一帮人驰马扬鞭,在这个天下画上一个圈,而生活在这个圈里的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地为其提供服务!他们征战、杀伐……愚弄百姓、役使民夫,为的不过是抢夺更多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权力到底有多大!若你明白战争的真谛,还愿意去充当他们的帮手吗?”
薛溟愕然,也是惊得说不出话。他的娘怎么说也是一介女流,但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他原以为女子必定会被自己说服,但没想到结果刚好反了一下。
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忽然,薛溟“砰”的一声在女子面前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娘,孩儿懂!但是……天下人不懂!”微微一顿,“这一辈子孩儿对不起娘,下一世必定做牛做马来报答娘的养育之恩!”
女子不知所措,伸手去扶他。然而,她想不到,抬起头的青年目光冰冷,不带任何感情,俨然便是沙场上杀戮者的眼神,与此同时一柄冷光四射的匕首朝胸腹间刺来。
他要杀自己……那一刻,女子脑中一片空白,来来往往只那么一个念头,一时竟想不起躲避。匕首刺破了衣衫,女子回过神来,疾退,然而,就算她武功再高,那样咫尺的距离如何避得开……
就在此时,薛瑛、络纬两人已赶到书房,却见薛溟的剑插入了薛宓的胸口!薛瑛全身冰凉,刹那间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飞身抢上,然而,络纬的速度居然比他还快。挥拳击在青年肩窝,肩窝是人体柔软处,薛溟的剑因此一松,也为薛宓换得了后退的时间。
薛宓终于避开了他必杀的一招,然而,后背忽然落了实,原来已靠到了墙上。薛溟眼睛已经全是赤色,不中再刺,这一剑更是带了不顾一切的狠辣!然而,络纬忽然挡到了女子身前,匕首洞穿少女薄弱的身子,直抵后背。
此时薛瑛赶上,一拳重重击在薛溟胸口,将他打得直飞出去!这一拳是如此的霸道,如江河怒潮汹涌翻滚,薛溟喉咙一片腥甜,连施几种身法才堪堪站稳。阴郁的神色复杂之极,一变再变,迅速权衡后,闪身掠入浓浓的夜色里。
薛瑛抢上察看两人的伤势,发现络纬已经气绝身亡,而薛宓全身被血染透,胸口血如泉涌。薛瑛迅速封住女子伤口附近的大穴,冷汗涔涔而下,而他的心更凉……忽然,女子抓住了他的手,直直看着他,说:“瑛儿,对、对不起!”
薛瑛一震,那一刻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瞬间蔓延到全身。他泪流满面,悲不自抑:“娘,这话不应该你来说的……娘将瑛儿养这么大,瑛儿都还未报答,甚至……从未说过一声谢谢!”
替薛宓止血、包扎后,薛瑛唤来留驻薛府的逐水,让她带人保护娘。
记挂着秦婉,匆匆出了书房。夜色如墨,冷雨沥洒,阁楼高处,两道人影如风来回,然而,真气相撞流溢激得周围雨水如箭四射。忽然,那道黑色的影子掉头掠向府外,秦婉足尖轻点着石兽也追了出去。
长街凄清,杳无人迹。自令行宵禁以来,金陵的夜晚多了几分神秘感。
雨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雨幕中透着风,拨得铁马叮当乱响。
在薛府外的另一条大街上,薛瑛看到了秦婉,她手持长剑,冷对着拜月教的大祭司,还有那位威震四海的大将军。秦婉身后站了一排黑衣女子,是逐风带人赶到了。
薛瑛默默走到秦婉身边,然而,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薛溟,黑色的瞳孔里似有火苗跳跃着。
“大哥。”忽然,薛瑛轻轻吐出两字。听到这样的“称呼”,定国大将军不易察觉的一颤。
听秦婉说过那一夜巨石阵外风吟与逐音的谈话,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怀疑这位大哥,只是不敢确定,更没想到薛溟会为了一些别的事去杀娘!但……这些最不敢相信的事偏偏就是事实!
“我不明白。”薛瑛的神色有些苍白。
“不必明白,就如我也不明白你。”薛溟奇异的一笑,微微一顿,似是解释,“寄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虚空变得异常安静,似是一天风雨都停滞了下。秦婉、逐风等人还不知道方才之事,听得云里雾里。
“哈!”薛瑛失笑,唇角浮起一个异常讥诮的笑容,“想不到曹植的《白马篇》还能这样用!”
薛溟不理少年的讽刺,说:“只要江山一统,只要天下大同,神州大地就会少掉不少纷争!”稍微一顿,笑,“我薛溟什么事都做得出!”
薛溟的话薛瑛还真不敢苟同,但他是如此聪明,隐约明白了他的用意,“成为薛家族长是你的第一步计划?”
“对!”薛溟一笑,“那样我就可以完全支配薛家上下的财力、物力,善加经营,以之制衡朝野上下各方势力,最后架空中枢,将一切都抓住自己手中……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只有自己的手才最实在!那样——我再不用苦等粮草不至!苦候援兵不到……也不用每次险里逃生,靠整个家族替我周旋才可洗脱出师不利的罪名!”薛溟的语气逐渐变得激烈,目光亮如妖鬼,“瑛儿,你知道吗?其实有很多次是嘉华帝故意让我败的!——他不想看到我势倾朝野!他所要的仅仅不过是自己的帝位不受到威胁——”
薛瑛听得怔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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