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第2章


朴游叹道:“文人无行,文人无行!清河坊的念头你尽早打消,今天真和你去了,别说御史台那帮老大人,燕荪就不会放过我!”
听得“燕荪”之名,秦简突然僵住,脸色一暗,强笑道:“她还好吧!”
朴游看在眼里,若无其事道:“老样子,还是成天在家鼓捣医术。听说你要来,一早就张罗开,今天更亲自下厨,备好一桌酒菜。”
秦简嗒然若丧:“我就不去了……就告诉她,我一路舟车劳顿,厌恶繁文缛节,先到驿馆歇息。”
朴游拽住他肩:“你若想驿馆被拆,不妨试试!”两人已出了河堤,迎面一条通衢大道,车马游人如织。朴游拦了一辆马车,几乎是连拖带拽,将秦简挟持上去,末了笑道:“今天还有一位贵客,你若不见,要致终生之憾。”
秦简心乱已极,只是颔首示意,却没问个究竟。
马车在青石道上辚辚碾动,沿途楼宇壮丽,巍峨辉煌。天下商货萃集此都,南疆的奇兽藤榻,闽越的丝绸美酒,岭南的烟丝茶叶,清蒙的巧械香油,乃至草原的骏马奴隶,都通过网布中原的漕河运抵。商人逐什一之利,货贾东西,而齐田国都正是终点。
若是寻常时候,秦简定要兴高采烈,此刻却缄声坐着。脑中翻来覆去,尽是那个优美的纤影,转眼八年过去,往昔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辟雍中雪白的塔楼顶,年少的男女在星辰璀璨的夜,并肩仰望着皎月东升。后山如茵的绿草上,留下他们踏青的足迹,其时柳絮如雪,扬扬洒落在轻薄春衫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朴游也不搭腔,车厢内一片沉默。突然马车一顿,朴游掀开帘子:“到了。”
六驾并行的青石道旁,巍峨壮丽的宅院连绵逶迤,一眼望不到尽头。当门两座石狮,刻得栩栩如生,耸着贲张的鬃毛,吞吐出尊荣富贵。青衣乌帽的仆役候在檐下,见到家主归来,立刻围拢将前。
秦简伫足仰望,晴朗的阳光下,府门上的铜钉熠熠生辉,晃得人眼一片花白。他长声笑道:“果然是侯门深似海,我要有这么座宅子,做梦都要笑醒。”
朴游见他恢复往常,也不以为意:“名利不过身外物,以你秦简一身才学,真要入世,十座这样的宅子还不是唾手可得。别废话了,燕荪候了许久,我们还在府外磨蹭,可讨不了好去。”
两人穿过几进院子,沿着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座独立的院落,四下里雕梁画栋,入眼华美异常。天井中栽有几株云松,遮天蔽日,辟出一方阴凉,挡住秋老虎的肆虐。中间一条卵石道,直通主厢,两侧各有一汪清水潭,用磨光的云母石砌起,凉意森森,澈可见底。
秦简正要迈步,身前的朴游步子一顿,突然侧向让开——石道的尽头,不知何时立了一人。以秦简的灵觉,百步之内异动难逃耳目,而这人突如其来,之前竟毫无察觉,似乎有院落以来,他便立在此处,与云松清水浑然相融。
秦简眯起眼睛,迎向那人目光,距离不过五丈,但视野一片氤氲,竟连面目也分辨不清,只可感受到那道目光,锐如鹰隼。那人蓦地踏前一步,无尽威压就此笼来,周遭分明静极,但在秦简而言,却似狂风雷霆交加。以那人为源头,十丈方圆竟自成天地。
一声长笑,秦简不退反进,背嵴挺直如枪,硬撞进那方天地。一身青衫无风自动,先天气场笼罩开去,硬将那方天地迫退数丈。
两人互不相让,气场争锋之下,原来的圆状挤成方面,倏忽消涨,谁也迫不过水潭。正当此时,异变又生,那两汪清水似难承重压,滴溜溜形成漩涡,愈卷愈疾,最后腾空而起,一径注到两方气场间,一滴不剩,布成巨大均匀的水幕,横亘于虚空中。
朴游早已知机退开,见此情景苦笑:“先天领域么?”
武者未至先天境界,难与方仙争锋,其关键所在,便是先天领域。当唿吸吐纳由外而内,气场便可释放,笼罩在身周,在此领域内,武者可自成天地,一切法则出于一己。方仙道法再瑰丽雄奇,遇上领域之力,也只能徒唿奈何。
但天地之广,习武者不可胜数,臻至先天境界者却凤毛麟角。以齐田国之强盛,招揽的先天武者也不超过五人。而现在一个院子里,却看到了两个极道武者交锋,真是稀罕事。朴游也是研习武技出身,一边感叹羡慕,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场中两人僵持不下,水幕波动剧烈。突然,秦简伸出一手,虚空书写,便见水幕上现出:“天下间最接近绝世的武者——轩辕?”字迹狂放不羁,就这么凝定不散,颇有几分玄奇色彩。
那人也不答应,虚空一抹,一般伸手写道:“天下间最可能臻至绝世的武者——秦简?”一派沉雄气象,却与秦简风格迥异。
两人同声长笑,爽冽之极,倏忽之间,领域同时撤去。水幕失去支撑,漫天洒开,好似一场瓢泼大雨。秦简终于看清那人,一袭英雄氅,虬髯如针,根根挺直,面目黎黑,却闪烁着如同古玉的丰泽。身量并不长大,但立在石径尽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地。
秦简心生仰慕,走将上前:“真是轩辕兄当面么?在谡下时就渴望一见,今日终于……老朴,你怎么不早说,是否存心要我们打上一场,好给你一开眼界?”
轩辕是威名颇盛的武道强者,出道以来遍会方仙高手,无一败绩。最出名一战是与星宿海长老利若孤论剑三日夜,最终以平手收局。利若孤早臻炼神巅峰,号称绝世之下无敌手。轩辕因此一战成名,被誉为最接近绝世的武者。秦简虽未尝谋面,但神交已久,同为武道强者,自然惺惺相惜。
轩辕一摆手,笑道:“这须怪不得朴兄,我也是久仰秦兄大名,想当面见识一番。”
朴游微笑上前,正要插话,陡听厢房中悦耳的女子声音传出:“真是两个混蛋,好好一间云松居,叫你们糟蹋成这样子,居然洋洋得意!”雕花门扉打开,雍容淡雅的女子迎出,云鬓高绾,脸颊如玉,优雅若天鹅的长颈下,配着一袭修长的仕女裙,富于古典之美,此刻却嗔视三人。
秦简如遭雷击,愣愣看着那女子,心突突跳得厉害,但觉脑中一片空白。一别八年,再见时不复谡下情景,当初的少女已为人妇,往事如雪中的漫步般不可追忆,同样璀璨的星空下,两个人儿再难携手望月。他难以举步,甚至想飞一般逃离。
轩辕却拊手笑道:“这院子布置得雅致,显然费了燕荪一番心思,我与秦兄焚琴煮鹤,委实大煞风景。”朴游落在后面,望着秦简,低低叹息了一声。
那女子瞪了一眼:“你们男人呀,动辄刀枪棍棒,不能安静一会儿。”旋即扑哧一笑,“还不快些进来,我备了几样小菜,片刻就凉了,失了味道。”
轩辕回顾朴游:“还是秦兄面子大,我也算你府上常客,却少尝燕荪手艺,今天是叨秦兄的福。”朴游一拉秦简,后者如梦初醒,结巴道:“燕……燕荪,你还好么?”脱口而出,险些是当年的昵称,幸亏及时打住,但胸中苦涩却翻腾滚涌。
燕荪曼声笑道:“你这家伙,八年不通书信,我和朴游只能通过同窗,知道你的近况。这可太不近人情,等会儿非得罚你几杯。”
秦简近乎失礼地盯着她,女子的笑容亲近而疏远,十足故友重逢的熟络,没有一丝异常。岁月在她身上雕出成熟的风韵,也连海誓山盟一起琢掉,在他眼前的只是朴游的妻子,与他再没半分关系。他低头叹了口气,莫名的怅惘哽至喉间。
燕荪嗔视朴游一眼:“还不让轩辕和秦简进来。”朴游忙不迭照办,轩辕早老成精,世事通透之极,见此情景,心知肚明,把秦简让在中间,走将进去。
秦简见她将轩辕和自己并列,一并熟络,竟微微有些妒意。纵使不能与朴游比,自己也应该有所不同呀!神不守舍地进了厢房,屋中陈设布置一应不觉,只木头泥塑似的在檀木案前就座,精致的菜肴、扑鼻的香气,也没有半分诱惑。
酒过三巡,气氛尴尬而沉默。燕荪虽殷勤布菜,但秦简低勾着头,朴游、轩辕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她只好笑问道:“秦简,想不到你闯出偌大名头,最可能臻至绝世的武者,我还是头回听说。”
秦简勉强一笑,也不答话。轩辕接过话茬:“武之极道,有两道坎最难迈过,一是后天而先天,这一关大浪淘沙,千存其一而已;由先天而绝世则是更难,百十年不得一出,的确是绝世超俗。”
“秦简称你为最接近绝世,中间有甚区别?”燕荪兴致盎然。
轩辕抚髯叹息:“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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