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第11章


燕荪果然精神一振:“早想叫你见识,就怕遭你数落!小简,八年不碰医艺,可还记得蛊术的要领?”
秦简随意答道:“如何不记得!蛊虫这玩意儿儿,虽若蚊蚋般微小,但皮壳坚硬逾铁,可钻透皮肤腠理,深入内脏骨髓。以血肉为孳养,以肌体为巢穴,卵化万千,委实凶悍不过。蛊虫类别虽繁复,都因‘启子’不同而命名。”
燕荪盈盈笑道:“还以为你过眼就忘,不料记得仔细。”
秦简嘴角一抹温柔,道:“谡下这么多年,只有和你一起的课业,学得最认真,如何能忘。说也奇怪,天生万物虽尽其强,也必予其弱。这蛊虫铜头铁壳,刀剑难击,偏偏要害处‘启子’薄如蚕翼。”
燕荪莞尔一笑,这家伙还是爱无故慨叹。蛊虫浑身坚硬,只有一处凹眼,脆薄如蚕翼,其吸食血液,便全赖此器官。若要医治蛊祸,无论汤药、针灸,都难攻破皮壳,必从此处着手,才能瓦解其内脏。医艺中便将此器官命名为“启子”。蛊虫的分门别类,便是以启子部位不同,而加以区分。
燕荪从容言道:“变蛊术的要领,便是随着时辰变化,蛊虫外形不断嬗变,启子周流全身,令医者无从琢磨,因此也难以破解。早前我对你施展的,不过是外形有所变化,启子仍固定不变。”她叹口气,眼中神采逼人,“周行而不怠,衍生以无穷,这是大道所在,也是变蛊术的精髓。”
秦简在就学时,也曾接触过这一理论,只以为迹近传说,并没有留意。这就像外功臻于绝顶的高手,罩门并不能隐去,但随经络血液流动,可以不断变幻,威力可想而知。蛊虫本就凶悍无匹,唯一弱点也掩去,将何以克之?若衍生成蛊祸,更是天下生灵的覆顶之灾,即便南疆、草原之远,也难以逃脱。他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幕景象:铺天盖地的蛊群席卷而过,将一切生灵噬为白骨,最终天穹覆盖之下,将无一寸净土。
燕荪却不理会,领着他来到碧纱橱后,在一方紫檀桌上,固定着那口玄铁蛊箱。她将盖子揭开,现出一层琉璃壁,通透可视。只见箱内也置着一颗夜明珠,五彩毫光绽放,密密麻麻的虫卵蠕动着,堆成一座沙峰,如鬼蜮般森然可怖。
秦简强忍着恶心,详细察看。燕荪却仿佛见到世间最美丽的景致,心神摇曳,不住喃喃自语着,似在赞叹造化的神奇,又像得意于自己巧夺天工的手段。
秦简眉头深锁,惊唿出声:“这不是信蛊么?”
若有内行人在场,也要一样惊讶。信蛊是蛊虫中的异数,身上并无启子,并不能祸害生灵,而其躯壳之强健、飞行之灵动,却远超同类。因此常被医者训练,用于深山大泽之中,寻找蛊虫踪迹。燕荪竟以此蛊卵化,不是缘木求鱼么?
燕荪笑盈盈道:“早说你是半桶水!再仔细看看。”
秦简聚精会神,脸色惊疑:“看这卵虫色作森黑,隐有日角,峥嵘奇崛,莫非是……”
“正是蛊中之皇——彪蛊,”燕荪截道,“这彪蛊最为凶悍,日角峥嵘,可钻破金石,可惜启子就在腹部,很易破解。”
“你竟将皇者与废物杂交,真是奇思妙想。”秦简啧啧有声,不知是讥讽还是赞叹。
燕荪最讨厌他这口吻,冷笑道:“谡下几百年的课本都错了,信蛊并非没有启子,只不过太过微小,且游动于全身,故此难以察觉。”
秦简不以为意,笑道:“你这般诋毁,被医艺的老家伙知道,定要捉你回去,罚个面壁几年。”
燕荪懒得理会,自顾言道:“所以变蛊术的最佳母体,恰恰是所有人忽略的信蛊。令其与彪蛊杂交,只是增加凶性,扩大启子。这批卵虫已经过四次筛选,离成功只一步之遥。”
秦简笑容僵住:“你所说是真的……”
燕荪环臂于胸,斜睨着他,像高傲的女皇俯视臣子:“我十年研究之功,又遍读前人典籍,你说是真是假?”望着蛊箱内卵虫涌动,神色愈发专注,“现在卵虫即将孵化,只差最后一道鲜血饲育,这却大意不得,最好是用强者的精血,方能激其凶性。”
秦简猛退一步,警惕道:“你别打我的主意。”从前谡下的时候,燕荪便常有这样的荒唐主意,秦简有时拗不过她,偶尔也遂其所愿。
燕荪扑哧一笑:“这么多卵虫,一百个秦简也不敷用。”
秦简叹口气,凝视着她:“燕荪……”刚刚开口,却被燕荪截断,只见她笑容冷下:“若还是什么人祸甚于天灾的鬼话,就不用提了,小心我跟你翻脸!”
秦简只能苦笑:“我只是觉得你对这些小虫子太好,甚于对朴游和我了。”
燕荪喜孜孜地道:“你竟然吃醋了。”秦简登时无言以对,按下葫芦起了瓢,哪样都不是他喜欢的话茬儿。
“放心吧!我研究变蛊术,只是一己所好,并不会公诸于世,更谈不上荼毒苍生。”燕荪凝视着他,嫣然一笑,“若你还是躲着我不见,可就说不准了。”
秦简望着那如花娇靥,一时情迷意乱,竟怔怔说不出话来。
秦简走出舱房,已是傍晚申时。夕阳即将沉落海中,余晖染得天地残红,船队破开满海火烬,徐徐驶向黑暗渊深。他在舱中与燕荪闲聊,两人暌违八年,各自趣事述说不尽,虽未及暧昧私情,但彼此毫无隔阂,依稀又回到谡下情境。
秦简明知男女之情甚于玩火,但与燕荪相处,是那么的动人悱恻,以至难以自制,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转过廊道,他蓦地惊“啊”出声。船头上坐着一人,迎着夕阳的余晖,背影孤独沧桑,正自举着一坛酒,往嘴里倾倒。一袭紫色衣袍猎猎乱舞,被酒渍沾湿大半,觑那侧脸轮廓,赫然正是朴游。
秦简未料他竟在此处,饶是脸皮再厚,也不禁进退无措,心中竟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与燕荪偷情,被朴游捉了个正着。
正自尴尬之际,朴游回头一笑:“狂歌纵酒空度日,四海何人对夕阳。秦简,来陪我喝一坛。”他醉得脖子通红,目光却沉静如水,仍是丰神儒雅。
秦简打理心思,想要侃笑几句,平素的机灵劲儿却消散一空,只好相对而坐,默默拍开一坛酒。却听朴游笑道:“我素日不喜豪放词句,今天在这里喝着寡酒,却想起这两句,也算颇为应景。”
秦简仰头喝了一口,笑道:“我在舱里候你半日,总不见来,原是在这偷喝美酒。燕荪平日管得如此严么?”
朴游避而不答,望着远处深黑的海面,突然问道:“秦简,你说此次出海吉凶如何?三大险境、恶蛟船队,动辄就是粉身碎骨。”
秦简不以为意:“休叫扶湘吓住,仙宗人就会危言耸听!就算恶蛟船队劫掠,断不会伤害到诸国使节。”
朴游搁下酒坛,神思悠远:“当年在谡下时,我曾旁听过卜艺。教习曾为我演算一卦,推断出而立之年有一灾劫,并批了一首偈语,其中有这么几句:振翼悲鸣,云龙入海,君子远水,慎之勿忘。”
秦简默念“振翼悲鸣,云龙入海”,恰恰暗合怒鹏礁、云龙滩两境,不由心子一沉,口中却嬉笑道:“谡下六艺中,最没用的就是卜艺,只能愚弄村夫俗子。老朴你好歹家学渊源,怎么信起这个。”
朴游怅然道:“当时授业的教习,就是祭酒大人。”
秦简笑容僵住,酒坛掉落在甲板上,摔了个粉碎。祭酒大人是谡下最高的存在,地位与蓬莱宗主相若,诸国君主都要以师礼事之,一身修为早臻返虚之境。饶是秦简言谈无忌,对这个近乎通神的师长,却不敢有半点不敬。
“子不语怪力乱神!况且,这偈语藏头露尾,孰知应在哪日。”秦简讪笑着道。
朴游沉静一笑:“当日祭酒大人批了三偈,都是问凶卜灾,另外两人俱应验不爽,现今只剩我了。”
秦简再拍开坛酒,扬头鲸吞一气,一振眉峰:“有我秦简在此,无论仙宗恶蛟,还是沧海怒浪,想要动你一下,都要先问问我的三尺青锋!”
朴游莞尔失笑:“仙宗恶蛟也就罢了,沧海怒浪却是你管得?一死生为妄作,齐彭殇而虚诞,秦简你这是妄执了。”
秦简皱眉道:“你口口声声不测,却置燕荪于何地?”
朴游转头眺远,夕阳正被海水吞没,最后一线光芒映射,将他置在残红如血的悲情中。只见他自若一笑:“八年前,我敢娶燕荪,便是自问她做了什么事,我都能以性命拱护。况且,我即便有不测,不是还有你么?”
秦简心思敏锐,问道:“你似乎话中有话,在打什么机锋?”
朴游却长身而起,袍袖萧然:“东曦既没,申时已至,秦简你要回去了,否则被那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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