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音绝》第1章


罗音绝
作者:卿暮浅浅

像是做了个漫长的梦,梦里的我在不断地奔跑。身边是高高的城垣,身后是明晃晃的火把。我只知道不能够被后面的人抓住,咬了咬牙,跌跌撞撞地不肯停歇。突然脚下一空,那是一种如坠深渊的感觉,很不好受,尔后便没了意识。
唤醒我的是一段泠泠琴音,仿佛来自梦里,如清泉般将那个可怕的梦洗涤,也涓涓融入意识,将我唤醒。
睁开眼睛,慢慢撑着床坐了起来,只觉得全身都痛得厉害。
我受伤了。
可为何会受伤,却丝毫也想不起来,想得久了只觉得头痛欲裂。我情不自禁地以手扶额,揉了揉眉心,稍稍缓解了些。
梦中那缕琴音却悠悠地从窗外飘了进来。
我起身,推开了门。暖风和煦,伴着早夏独有的心绪柔柔拂过,倾得紫藤花瓣轻飘飘的洒落,一地芬芳。踏着残萼砌出的花路,我缓缓走向了抚琴人——坐在紫藤花架下,白衣黑发。
大约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喜道:“你终于醒了?”
我并未应他,只是怔怔地盯着他,如墨染过一般的眉,似秋水洗过一般的眸子,还有高挺的鼻和凉薄的唇,素净的面上噙着一抹笑意。我兀地想起不该盯着别人这样看,忙低下头去。这一低头,正好看到他那覆在弦上的双手,指头上已尽被弦丝磨出血泡。我想都没想便将他双手抓了过来,急道:“你的手……”
“无妨。”他不动声色地挣开了我的手,又缓缓道了句:“只要你能醒,便好。”
我心下感动,同时也意识到今日一醒来就做了这般越矩之事,着实太丢脸了。其实,我盯着他瞧,或是抓他的手,皆因为他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认识一个这样好看的男子,便脱口而出:“你是谁?”
他愣了一下,道:“你不认得我?”
我正要点头,却见他蹙了蹙眉,道:“我本以为……”然后神色低落了下去,又道:“也罢,我这样色身份,你自是记不得。”
看他神色黯然,我点了一半的头再也点不下去了。
他盯了我半晌,突然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一个如魇般的问题。他问:“那你可记得你自己是谁?”
刚刚平复下来的头痛再度袭来,如翻山倒海般,险些要我窒息。我是谁?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痛苦地蹲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低声啜泣。
感觉有人抱住了我。我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他清亮的眸子。不知怎么回事,我竟觉得很安心。
他小心将我扶起,用帕子拭了拭我颊边的泪,问:“怎么了?”
这声音低沉而温柔,如清雨落入古潭中溅开了的涟漪,可真是好听啊!
我感到羞涩,喃喃道:“没……没什么啊!我只是有些饿了。”
“饿了?”他轻轻笑了起来,又说:“你先回去休息片刻,我去做些吃的给你。”
想到他满手的血泡,我赶忙道:“你手上有伤,快回去包扎一下吧,我做给你吃!”然后不理会他,径自走开了。
随后听到他不紧不慢地声音在身后响起:“厨房在右边。”
我硬着头皮走进厨房,继而又走了出来,手里拿了半块柴木,朝他喊道:“那个……怎么生火啊?”

尽管厨房里只有些野菜,我还是手忙脚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三盘色香味皆不具备的菜端上桌。此时已是天幕渐暗,月华初上。我虽饿了,却对自己的厨艺很不敢恭维,迟迟不愿意下筷。
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这让我一度怀疑他的味觉是否有些问题。后来又看了眼三盘黑乎乎的野菜,不禁觉得他不止味觉有问题,大约在色彩辨认方面也有些障碍。
不过也有可能是这些菜虽丑了些,味道却还可以,我边想边咽了咽口水,用竹筷夹起了一些在鼻尖嗅了嗅,踟蹰道:“好吃么?”
他老实回答:“如果这里还有别人做的,我一定碰都不碰这三盘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味觉和视觉都没有问题啊!只是没得选择,才勉为其难吃我做的东西的。不禁觉得有些失望,郁闷地低下头去。
见我如此,他轻咳一声,安慰我道:“你做的虽然不是很好看,可也不是那么难吃的……”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心里便觉更不好受,苦着脸,道:“我失忆前一定是个傻姑娘,连饭都不会做。”
他惊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或许你以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千金。”
“啊?”我愣了一下,道:“我这个样子像个大小姐么?”
他答:“你像个公主。”
公主?我掩着口,轻轻笑了起来,道:“你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
其实失忆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儿,其神奇之处在于病发时症状多端。比如有的人失忆后连他以前是左手持著还是右手持著都不记得了,而有的人却只是忘了那些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人或是事儿,我便是后者。凭着常识,便反问他道:“听闻现下六国并立,六国国主都以吞并别国一统天下为己任,战事频生。公主既受万民所敬仰,便理应恩泽于百姓。如今,哪一个公主不是受政治所桎梏?你说,会有哪个公主能像我这样闲,在这儿听你抚琴,为你烧菜呢?”
他轻笑;“这天下局势,你倒还记得。”
我有些羞赧:“是啊,就记得这些没用的了。对了,我们现在是在哪个国家?”
“华国境内,晚幕山。”他面无表情答道。
见他如此神态,我不禁问了句:“你似乎不喜欢华国啊!”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径自走到窗边,背对着我,道:“我父亲是华国人,母亲却是与华国一衣带水的郁国人,所以说郁国也算是我的半个故乡了。我自幼在华国长大,却一心希望将来哪一天,可以到郁国看看,走走母亲走过的路,看看母亲住过的地方。”
我奇道:“出国很麻烦么?”
他转过身来,叹道:“身不由己罢了。”此时此刻他那寞然的神色,正如他身后小窗外的那一弦弯月,孤寂而清冷,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想了想,便问道:“你可认得以前的我?”
他愣了一下,道:“不认得。我只是这山中的小民,三天前在小溪边发现了你,你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大约是撞到了头,所以失了忆。”
我才不会相信他的话,从先前在紫藤花架下问我认不认得他时,就隐约觉得他是我失忆前很熟悉的人。只是此时他这么说,定是有他的道理。我便不再问了,轻轻放下竹筷,向他客气地道了句晚安,就回房歇下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过得忧喜参半。
喜通常发生在白天。是他见我喜欢听琴,便时常抚给我听。其实我的确挺喜欢听他弹琴的,可一想起他上次不待见我烧的菜时那种神情,便有些不忿,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如果还有别的事做我一定听都不听你弹琴。”他愣了一下,做思考状:“我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每天除了做饭就是抚琴。”然后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道:“如此看来,你确实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听罢我才反应过来,他这么说原来是在暗示我既不会弹琴又不会做饭……一种搬石砸脚的感慨油然而生,我带着深深的怨念看了他一眼,而他只是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
他总是习惯于抱着琴坐在紫藤花架下,勾抹出潺潺的曲调,像一涓细流缓缓沁入心中,甚至常常引得蝴蝶萦绕其旁。覆于弦上的双手,手指干净而修长,是难得天生适合弹琴的一双手。我曾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听他练曲,一曲清心,教人忘忧,曲罢竟鬼使神差地脱口一句:“我愿飘摇化蝶,绕君挽指翩跹。”他一怔,抬眼望着我,说:“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是我醒来后说的唯一一句富有文艺气息的话,所以让他有些惊呆……后来想想,我既能说出文艺的句子,或许可以证明我失忆前脑子并不傻。
而忧则时常发生在夜里。自失忆后,每夜重复着同一个噩梦,便是那个城垣、树林、逃命、山崖……我时常从梦里猝然惊醒,抱着被子瑟瑟发抖,颊上满是冰凉而湿润的泪。我曾大胆推测,或许这噩梦不仅仅是梦,而且有可能是我失忆前的最后片段。可惜唯一有可能知道我身世的他说,并不认得以前的我,致使我的推论无法得到证实,人生中最吊人胃口的事情莫过于此啊!
我先前说过,他必然从前就认识我,而他不愿说也必然有他的道理。我想,我若是不想在梦里累死或被吓死的话就只有知道事情的始末,或许知道了才不会继续被魇着吧!我坐在桌边,托着腮想了半天,觉得他既然不愿意说我的事,我便多问问他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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