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第110章


院子里的花木也都掉光了枝叶,可院子里却被打扫得很是干净。若不是时隐时现的兵士;一般人也只会认为这里住的不过是户讲究体面的人家。
院落的最深处是三间普通房舍。正中的门大开着;一个约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门槛上,眯着眼漫不经心的抬头看那疏淡的天色。年轻人面目清俊秀丽,只是脸色苍白,身上的交领的袍子格外宽大,愈发显出他的瘦弱。
“李郎君,你怎么出来了?”桂枝一见他便惊叫起来,“现在天凉了,你病才好,吹不得风。”
年轻人风清云淡的一笑,和气的唤她:“吕娘子。”
桂枝进屋,将手上的衣服置于案上,对跟在她身后进屋的年轻人道:“郎君的衣服我都洗好了。”
年轻人脸微微一红:“每次都要劳烦娘子,实在过意不去。”
桂枝爽郎的笑道:“又没多少活。再说了,郎君那样的出身,哪里做得来这些事?”她掠了掠耳边的散发,又说:“看朗君近日没什么胃口,我煮了点粟粥,一会让吴六给送来。”
年轻人唯唯诺诺:“有劳了。”
桂枝见几日不来,他房里又积了不少灰,少不得要替他将屋里擦洗一遍。年轻人好几次想要帮忙,可他既不会做事,手脚又慢,顶多也就替桂枝递个水盆。桂枝反而嫌他碍事,忍不住将他赶到一边,这才快手快脚的打扫了个干净。
做好这些事,桂枝便与年轻人作别。年轻人自然千恩万谢。桂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却只是叹了口气,觉得真是难为了他。
说来原本也是千尊万贵的人,当了好些年太子,后来虽然被废,却也封了王爵,原本也是安稳的富贵,不知怎么就岔了心思,谋反不成倒被废成了庶人,远远的发配了才罢。听说他虽然大逆不道,皇帝却还是宽仁,仅仅判了流徙,衣食供给也并不为难于他,只是加派兵士严密监视而已。桂枝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她以前见过被罚流配的人里可不乏衣不蔽体的惨状。何况当今天子年轻有为是连桂枝这样的村妇也知道的事。在她们看来,这个叫李元沛的人想谋害圣明天子,却只落个流放黔州,实在是便宜了他。
初时桂枝并不喜欢这个意图不轨的人,不过她新婚不久,夫婿吴六便被调来看守李元沛,她便跟着来此地安家。原本她与这个人无甚交集,偏偏李元沛水土不服,来黔州不过两月,却已大病了三次。
一次他实在病得沉了,偏偏医士不在,无人诊治。桂枝的父亲年轻时倒是行过医,桂枝从小跟着父亲出诊,看得多了倒也懂一点医术。吴六便死马当作活马医,让她去瞧瞧。
桂枝拗不过丈夫,只得不甘不愿的跟着来了。李元沛当时高热不止,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桂枝一摸他的额头,只觉烫手得吓人。她忙让吴六从井里打来凉水为他冷敷。她正绞了帕子擦着他的额头,李元沛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桂枝脸皮薄,面色通红,又羞又急,只觉得这个人不但是个叛逆,还是个色鬼。她硬是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正想开骂,却听见他急切的呓语:“素……素……”
桂枝没听清楚,坐在旁边琢磨了半天,他叫的是“苏苏”呢还是“叔叔”?
那天她和吴六两个人照顾了他一夜,总算让他的热度降下去了。累的时候,桂枝就靠在丈夫身上,细细打量李元沛的面容。他睡着的时候面容安详平静得像个孩子。桂枝有些心软,觉得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会谋反的人。吴六也说,李元沛待人很是和气,一点都不像个坏人。
夫妻俩回家时议论了一路,一致觉得他不是坏蛋。若他不是坏蛋,判他流放的皇帝岂不就成了坏人?听见妻子的疑问,吴六连连摇头:皇帝爱民如子,怎么可能是坏人?夫妻俩为这个问题伤透了脑筋,后来还是吴六灵光一现:李元沛八成是被冤枉的。皇帝虽然英明,可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吧?这样他们俩个就都不是坏人了。
对,一定是这样。桂枝松了口气,觉得可以心安理得的照顾李元沛了。李元沛自小养尊处优,洗衣、檗柴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的,所以桂枝总让吴六把他的衣服带回来,交给她浆洗。他院里需要取暖烧饭的木柴,则由吴六包办了。桂枝做了什么吃的,也总是多留一份,让吴六送给他。
李元沛不知道吴六夫妇曾在背后议论了他半天。他十分感激夫妇二人。在这个他完全陌生、孤立无缘的地方,却还有这样良善的人肯关心他,因此与他们夫妇愈发的亲近起来。有时桂枝替他补衣服,他会坐在一边,安静的看着她。
针线本就不是桂枝拿手的活计,被他这样一看更是心慌,最后补出的衣服总像条大蜈蚣一样难看。每次她拿出自己补好的衣服,总是窘得满脸通红。
李元沛却并不在意。有一次他拿起被桂枝补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微笑对她说:“娘子别误会。因为娘子补衣服的样子总让我想起一个人,才会盯着娘子看。”
桂枝好奇:“是什么人?”
李元沛却摇摇头,不肯再说。
桂枝听吴六说过,李元沛在西京时似乎是娶过妻的。那他想起的应该是他的妻子吧?不过听吴六说,他的妻子好像留在了西京。桂枝有时想,如果是吴六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一定会跟着去,所以她不大能理解,为什么李元沛的妻子可以忍受这样的分别?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有一天她忍不住把这个念头告诉了李元沛。她以为李元沛会难过,谁知他听了只是笑笑:“素素是个好女人,娘子不要这样说她。”
桂枝恍然,原来他生病时念的,既不是“苏苏”,也不是“叔叔”,而是“素素”。她一拍大腿:“我就奇怪,上次郎君病了怎么不叫阿爹阿娘,反而叫叔叔呢。原来郎君叫的是自家娘子。”
李元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过头道:“娘子莫要取笑。”
“那末那位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李元沛把手收进袖中,低头沉思半晌,最后轻轻说:“不过是个傻女人罢了 。”
他的描述仅止于此。桂枝无法想象李元沛这般俊秀的人竟娶了一个傻乎乎的女人?而且看李元沛的模样,似乎他们夫妻的感情还不坏。她叹了口气,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元沛又不愿意多说,所以从他口中探出详情看来没什么指望。什么时候能亲眼见见李元沛口中那个“傻女人”就好了,桂枝这样想。 
119、青丝 
这么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冬至过后;就一天天的冷了起来。黔州虽然离北疆颇远,也并不温暖。深秋之后;此地便显得愈发的萧索。
这日桂枝出门拾柴。她将捡来的柴禾扎成一捆抱回家;刚在厨房放下,却忽的想起一句话要嘱咐吴六,便进了卧房。她刚进门就见吴六抱着一叠衣服慌慌张张的想往柜子里藏。
桂枝从未见过吴六这么惊慌失措,顿时起疑。她急步上前,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大喝一声:“藏什么呢?”
吴六怕妻子误会,急忙道:“你可别想岔了。”
“你鬼鬼祟祟的我能不想岔么?”桂枝一边喝斥一边低头看手中的东西,看清了不由一愣;“这是男人的衣服。”
吴六搔头:“都说让你别想岔了。这是上面给我的。”
“上面?”桂枝愈发不解;“平白无故的,上面为什么给你这许多衣服?” 
“不是给我的。是京里送来给李郎君的冬衣。上面不放心,让我仔细检查一下。”吴六搓着手解释。
桂枝翻看手里的衣物,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把衣服都拆了?”
吴六心虚,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是怕里面夹带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么?”
桂枝斜睨了丈夫一眼:“你发现什么了吗?”
吴六移开目光,瑟缩着摇了摇头。
桂枝在吴六胳膊上使劲一拧:“那你还拆这么起劲?李郎君到现在还穿着单衣呢。他家里人辛辛苦苦做了送来,却被你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你让他就穿两件单衣过冬?”
吴六被她拧得不住的倒抽冷气。他自知理亏,搔着头,讨好的笑道:“我不是想着你能把它们缝回去吗?”
桂枝仔细翻了翻那堆拆得七零八落的布片,往吴六怀里一扔,没好气道:“这活我可干不了。”
“好桂枝,你就帮帮我吧。”
桂枝被吴六求了半天,只得叹口气说:“好吧,我试试。”
她花了三四个晚上,把衣服细细的缝在了回去。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的最仔细的活计。补完后她左瞧右瞧,自觉瞧不出破绽了,才把衣服带去交给李元沛。
看到她手里的冬衣,李元沛露出一个浅笑。桂枝经常见他微笑,却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那只是一个浅淡的笑容,却透着直入心底的温暖,让她瞧得愣怔了好一会。
他从桂枝手里接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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