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第119章



置身于黑沉沉的痛楚中,白灼华的脑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他受杖时,也是这般痛么?或许,比这更痛吧?这个念头,让她平添几分勇气,他终究因她受了太多的苦,那么,今日,她承受这顿鞭笞,便当是对他的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
、离愁渐无穷
白灼华衣裂血出,肩背纵横笞痕,软倒在地动弹不得,白韶华苦苦哀求,白谋方才扔了马鞭,锁女儿在房中,严禁四处走动。他回到书房,立即上疏罪己,乞圣人严惩。过了数日,宫中传话,“陛下宣白家小娘子见驾。”白灼华强忍伤痛,勉强爬起,跪承圣命,梳洗更衣,白谋随她一同入宫。
皇城垣墙重重,回廊弯弯,一路前行,两边林中都暗藏甲兵,白辱阁的戒备,较往日森严许多。父亲白谋未经传召,立在阁外等候,凝眉叮嘱女儿,“小心面圣!”白灼华点头答应,“阿奴懂得。”
踏上宠辱桥,持刀禁卫三步一岗,两边巍然凛立。白灼华扶着桥柱,缓缓前行,一路秋风萧索,越发伤怀。道注池一汪碧水上,萎黄残荷稀稀疏疏,没精打采的弯腰临水,恰如少女不堪重负的哀伤心情。白灼华暗忖,“圣人在此养病,缘何还留了这一池残荷,不怕睹物伤情么?”她多日不见张思新,心里还是思念牵挂的,想着即将会面,白灼华的心跳猝然快了起来,她遍体皆是伤痛,情绪激荡下,几乎迈不开脚步。
少女驻足不前,身侧宫婢忍不住唤道,“娘子!”白灼华低声道,“你扶我一把。”宫婢上前扶住她,白灼华步虚身摇,拼了全身力气,终于捱到白辱阁内。很快宦侍传话,宣她入内。白灼华仰望门口匾牌,深深吸了口气,稳住身形,抬脚踏入书房。脊背纵横的鞭伤扯得她浑身一紧,少女不由自主蹙了眉头。她唯恐圣人察觉,只低着头缓缓前行。走入内室,迎面一股浓厚的药味扑鼻而来,耳边传来张思新轻轻的咳嗽声音。 
白灼华心中一沉,慢慢抬起眼来,张思新斜靠在榻上,着一袭素净的圆领窄袖袍衫,脸色苍白,左手举起帕子掩口咳嗽,右手搁在榻边几上,手中兀自握着几份奏疏。宦侍跪在地上,捧着君王尚未喝尽的药盏,侍候张思新多年的婢女婉画,立于张思新身后,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劝道,“郎君,别读了,躺下歇会儿。”
张思新卧榻月余,缘何还在咳嗽?白灼华头次瞧见他生病模样,鼻中酸楚,暗忖,“多日不见,圣人清减了许多。”恭恭敬敬跪下行礼,张思新挥手众人退去,这才转头望她。白灼华虽然垂头,却感觉君王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许久,她的心扑通乱跳,身子越发伏得低了些。
“蒟蒻,抬起头来!”张思新低声吩咐,语音淡淡,也听不出喜怒。白灼华缓缓抬头,对上张思新灼灼双目,蓦地有些害怕,忙侧头避开他的视线。张思新淡淡一笑,“多日不见,蒟蒻想念我么?”
白灼华下意识点了点头,待回神过来,慌忙又摇了摇头,张思新微微一哂,打趣道,“这到底是想,还是不想?”白灼华怔了怔,轻声回道,“蒟蒻祈福陛下福寿延永,国祚绵长。”张思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起来说话!”白灼华应声站起,她周身疼痛,气力全无,一个简单的起伏动作,直痛得娇躯发颤,泪水差点弹出。张思新凝望她好一会,忽然问道,“你爹打你了?”
张思新的目光中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白灼华眼眶蓦地一阵酸热,掩饰着垂下头去,两行泪水顺着衣襟扑簌簌滚落。张思新轻轻笑了,“蒟蒻确实该打!”扬起手中奏疏,“我在此养病,耳根还不得清净,言官们骂你倚仗重华庇溺,宫禁重地纵马游缰,视国法于无物——”顿了一顿,又咳嗽起来。
白灼华忍不住上前,递过茶盏,“陛下先喝口茶,缓缓气。”张思新侧头望她,少女花容惨淡,眉目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疼痛和疲惫,张思新原本想吓唬她,告诉她犯下过错,就该去曳明堂领五十杖责,如今瞧见白灼华的可怜模样,又闻到少女身上好闻的花香味道,君王的心倏然软了下来,柔声低语,“你爹打疼了哪里?我宣医官给你瞧瞧。”
“不必了——”白灼华慌忙阻止,面上腾地红了,“阿爷气急抽了我几鞭,不妨事的。”张思新仔细望她,“白将军下手一向狠辣,蒟蒻照照菱花,就知道自己有多憔悴。”轻轻拉起少女的手,“蒟蒻并非没分寸的人,告诉我,为何急匆匆御道驰马,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言语温柔,句句打中少女心口,白灼华越觉委屈,泪水如涌,勉强抽手后退一步,“是阿奴娇纵不懂规矩——”她哪里敢跟皇帝说实话,却又不能不答,垂首回道,“因为入宫寻香,走的急了,所以犯下大错。乞陛下责罚。”张思新一怔,“就为寻香?”眼前少女痴迷香术,张思新自然知晓,但为了几颗香丸犯错,他却难以置信。白灼华点头应道,“是!”
少女恭顺垂目,摆出一幅任打任罚的架势,张思新暗自叹了口气,记起数月前她交不出近身香,依稀也是这般模样。往事历历翻腾而起,张思新慢慢回想,脑中忽闪过一个念头——她莫非听闻小洁成亲,受了刺激,所以言行失态?
数日前,燕傲天前来面圣,请求皇帝派人寻找儿子燕霡霂的下落。那天,燕傲天接到儿子来信,原本勃然大怒,转念再想,心思又松动下来,“以大郎的年龄,早该娶妻,偏他喜欢白家小娘子,令人头疼,三月不到,不知怎的,大郎竟然移情别恋,又看中了那个江湖女子?想来这次远行,孤男寡女同处,儿子多半被陈涟引诱,生米做成熟饭。他既已成亲,我这当父亲的,阻止怕也来不及呢!”
燕傲天怒火渐渐平息,又生出几分怜惜,“洁儿身染怪疾,这三十年来很少快活,上次被白家女子整的奄奄一息,差点丧了性命,只要他高兴就好,我又何必苛求?”这样想着,燕傲天胸中酸楚,暗暗擦拭一把眼角,“病痛折磨大郎多年,他受苦实在太多,我这做阿爷的,也帮不了他什么,只盼着大郎过得快活些。他既喜欢陈家娘子,娶了她为妻,我也该替他高兴才是。”抛开门弟观念,燕傲天心头豁然开朗,盼着儿子快快归来,这样苦等数日,燕傲天的一颗心,又渐渐悬了起来。
燕霡霂临走之时,向皇帝告假两月,说好十月中旬归家,眼见两月超过,儿子缘何不见踪影?燕霡霂乃朝廷官员,超过期限不归,按照《南朝疏议》,当治官人无故不上之罪。所谓官人无故不上,指的是官员无理由不上朝不署事的罪行,触犯该款法典的官员,缺席一日,笞二十小板,每再满三天加一等,缺席二十五日,杖一百大板,缺席满过三十五日,判处徒刑一年。
燕傲天数着日子,儿子已然超过限期。大郎这封来信从砂城转回时,信使传言燕霡霂独自一人征调飞马奔赴云国,他去云国做什么?大郎既然新婚,为何又不见陈家娘子同行?燕傲天翻来覆去察看来信,信中却无只言片语提及,燕傲天暗暗生出一种不祥感,儿子莫非出了什么事?以燕霡霂的性情,纵然天塌地陷也只放在心中,断不会说与别人知晓。燕傲天心下焦虑,顾不得皇帝尚在病中,跪求张思新寻找儿子。
张思新听闻燕霡霂成亲,倒暗自松了口气,他养病期间对白灼华甚为思念,盘算着是否收她入掖庭——但是,君王虽然作惯了横刀夺爱的坏事,却不愿对燕霡霂如此。燕霡霂贴身保护君王多年,忠心耿耿,张思新只合忍痛割爱送美人于他,又怎能夺其所爱,平白地自断臂膀?
如今燕霡霂另娶她人,就等于公然拒绝了白灼华。张思新对燕霡霂心存感激,暗想,“等小洁回来,我亲自下旨操办婚事,等到筵席那日,圣驾亲临,总要为燕相补回颜面。”张思新知道,就算白灼华念念不忘燕霡霂,以白将军府名家娘子的身份,白谋断不肯女儿再屈尊嫁与燕大为妾,自己此刻提亲,恰逢其时。
张思新想明白其中道理,对颦眉泪眼的少女越生怜惜,“燕大娶了别人,难怪她行止悖逆,大违常态。”他招白灼华前来,一为思念,二为训诫,眼下却连责骂的话儿也不忍出口,轻声道,“罢了。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君王眉眼温柔,白灼华心头一酸,说不出是感激是羞惭,她默然许久,终于鼓足勇气,“陛下,阿奴有话要说。”她不知道即将脱口而出的是否会触怒天颜,她也真心不想伤害眼前的男子,然而,有些话儿,却不能不说。
少女的面容恭谨肃整,透出一股认真的坚持,张思新笑了一笑,“你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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