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第131章


白灼华膝盖生疼,撑地的双手也刀割般剧痛,想来是蹭破了皮,她挣扎着爬起,半坐半跪,凝望萧伟——持剑少年气势威猛,掌中那柄黝黑乌亮的佩剑,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都会冲上来咬自己一口。白灼华既厌恶,又慌乱,心底的愤怒慢慢燃烧出一团火焰,在血脉里翻滚。白灼华狠狠握拳,她体内似乎蛰伏着某种无法控制的力量,呼之欲出。少女避开眼前的剑锋,低下头去,紧盯着地砖上翠绿的青苔,她必须竭力克制,克制住自己心底翻滚的某些情绪。
“装傻是吧?”忽然风声响起,白灼华肩头已重重着了一棍,钝厚的金属砸上肌肤,少女骨头炸裂般狠狠一痛,惊呼之下,她再次扑倒在地。
萧伟斜睨脚下不堪一击的战利品,“你该知道,在这里,究竟谁说了算?”他挥舞着手中钝器,一下又一下,剑鞘如雨,胡乱砸向白灼华瘦弱的肩头,脊背,腰腿各处。脚底的少女柔弱如草,身子不住战栗,似乎在竭力抗争着内心的苦痛,由着他施展淫威。不知打了多少下,萧伟手臂酸软,眼前一阵乱花飞眼,再拿不稳凶器,剑鞘哐当滑落在地。酒力蒸腾下的少年站立不稳,脚下打滑,也如掌中佩剑一般,摔跌在青砖地上。他四脚朝天,口中兀自喃喃,“他不过仗着我爹撑腰,早晚有一天,待我坐上城主的位置,我定叫他加倍偿还——”
白灼华伏倒在地,身后的钝器,如暴风雨般肆虐砸落,依稀之间,少女有种恍惚感,曾几何时,自己也置身这样的污秽之所,如狼似虎的的官兵们,也这样苦苦折磨自己,折磨得自己痛不欲生。然而,她却无法屈服。无相谷早年的锤炼,淬就了她坚韧的性情,永不服输的性情。
白灼华猛然一惊,从恍惚中觉醒过来,眼前并非云国的刑讯大堂,而是是非城的牢狱。施暴的强人,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她深深吸口气,强行忍耐满身的剧痛,挣扎着爬起,挺直脊梁,望向萧伟,一字一顿,“何将军穷其一生保护是非城,连自家娘子都能舍弃,你还不满意么?”
“自家娘子?”听到这句话,萧伟仿佛耳闻什么滑稽的事情,呆了一呆,随即纵声大笑,笑得几乎岔气。许久,他才止住笑声,慢慢低头,凑到白灼华耳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因为饱含醉意,他的话音含糊不清,“你可知道,我叔公是怎么死的?”
萧伟口中的叔公,就是前任城主萧汉,即现任城主萧峻的叔叔。萧汉原本死于上官清剑下,何泰锐夫妻因此反目,天下第一剑当场刺死了自己的娘子。少年提及萧汉,猝然撕开了女子心底的疮疤,白灼华狠狠一惊,“他——是怎么死的?”萧伟满脸得意,“当年有人给无相谷下杀手贴,要结果我叔公的性命……你猜猜看,这人是谁?”
“是谁?”白灼华忍不住惊呼。萧伟摇头晃脑,一字一句,“就是——我爹呀!”诡异的笑容爬上了少年青春的脸庞,“我爹许下多少重金,才买动无相谷的杀手!”雇凶杀人的,竟然是萧峻!往事一幕幕翻腾到眼前,白灼华凝神细思,恍然大悟。
耳边传来萧伟的狂笑,“你不信么?想想看,为什么城中一笔巨款不翼而飞,为什么中秋那日城主单单宴请何泰锐夫妇?为什么叔公猝死无人追究?我爹做了三十年的少城主,早就迫不及待登临上位了。还有更可笑的,你知道杀我叔公的杀手是谁么?”
“是谁?”白灼华按捺心底的震惊,再次发问。萧伟意味深长停顿了一下,仿佛献宝似地卖弄道,“那个杀手,竟然就是何泰锐家的娘子!我爹保全这个秘密多年,从来不曾对外人提及。”
原来,城主早就知晓真相,所有一切,不过是个圈套!揭开心底多年的疑团,白灼华震惊之下,蓦然涌起一阵悲凉,“所谓保护城主,捍卫是非城,原来如此!”何家世代肩负的使命,自以为神圣的使命,其实脆弱得仿佛一张纸片!这大概真是上天的安排,他们都摆脱不了棋子的宿命。少女面上划过一丝冷笑,“好个是非城主!”
萧伟并未察觉到少女的神色变幻,冷哼道,“我爹原本聪明,却偏偏做了件傻事,竟收容金秋这帮沙人!”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渐渐不平,“我跟我爹不同,我才不在乎交换什么人质!”
这些话题再次牵扯起少年胸中的愤怒,他仿佛难忍浑身的燥热,狠狠扯开自己的衣襟,“其实,金秋早就该死!我爹早年若拒绝她入城,我们是非城又怎会与南朝为敌,怎会年年战乱不得太平?我盼着她死在南朝,别再回来!”他恶狠狠瞪着白灼华,“还有何泰锐,他也早该归西了!”
白灼华眼波狠狠一闪,“你说什么?”少年焦躁难安,按捺不住说出自己的心底话,“他与南朝皇帝的恩怨,与我们什么相干,为什么要搭上我们全城来陪葬?”他盯紧白灼华,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眼蓦地闪烁出光芒,野兽攫取猎物般的凶狠光芒,“听说,他对你青眼有加,还有那南朝皇帝——”他眼神游离,面上浮现邪魅的笑意,“且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特别?”说话间,他双手抓起少女衣襟,狠狠扯开,惊起一片裂帛声。
白灼华慌忙伸臂,试图遮挡胸口——少年放肆又得意的眼神,盘旋于少女的隐秘之处,“猜猜看,谁能够保护你?”秋风钻入失去遮拦的、暴露的肌肤,席卷而来的凉意,化作一股难言的羞辱,滚油般爆裂起女子心头的熊熊火焰——这样的东西,就是她的夫君,或者她腹中的麟儿,生生世世发誓要捍卫保护的是非城主么?
醉意充斥头脑的萧伟,丝毫没有察觉,少女的眼神蓦地亮了,闪烁出一片寒塘般的粼粼波光。少年继续狞笑着上前,一边解开自己的衣带,“你乖乖地投怀送报,若侍候得我快活,我就放过你——”电光火石间,萧伟的话音戛然而止,他面上的笑容,也仿佛冰冻般僵住。少城主艰难地低头,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剑,他的佩剑。他尚未弄清,眼前的少女是如何鬼魅般出手,拾剑,拔剑,刺杀,他此生怕再没机会弄明白了。少年轰然倒地,面上兀自凝固着惊恐的笑容。
白灼华松开握剑的手,眼睁睁望着少年委顿伏地。多么熟悉的感觉,记忆中,她曾经上百次这样出手,目睹猎物抽搐毙命。白灼华轻轻吐出一口长气,静静缩回到墙角。
众人赶赴监牢时,地上的尸体衣冠不整,少女满布伤痕,抱紧双膝,蜷缩着身子,不动声色。任凭他们怎么咆哮,她只是一言不发。其实无需多问,凌乱的现场揭示了事情的真相。少城主酒醉轻薄未遂,遭狱中少女误杀丧命。萧峻悲恸交加,气得两眼充血,强自捏紧咯咯作响的拳头,才没有一刀砍了她为儿子报仇。而城主娘子哭哭啼啼,吵着要血债血偿。很快,白灼华被投入守备更森严的牢狱,她的四肢套上枷锁,整个人固定在铁架上,不得动弹。看守的狱卒增加数倍,没有城主令牌,严禁任何人出入探望。
白灼华不哭不闹,木偶般由着他们摆布。挂上刑架时,少女仿佛一支折翅的鸟儿,虚弱不堪。她咬紧牙关,竭力挺直脊梁,目光穿越眼前一排又一排冰冷的铁栅栏,飘到了远处某个虚空的所在。“非非,对不起!”“我这就带你出去!”“冷儿,嫁给我!”“你不嫁圣人,想嫁谁?”纷乱复杂的记忆来回翻腾,如一锅煮沸的水,游走于她周身血脉,不安分地鼓噪跳跃。白灼华咬紧下唇,咬得鲜血渗出,也许惟有尖锐刺痛,才能稍解她内心的煎熬。上天,她该怎么办?
少女终于脱力散架,再无法凝聚精神思索,四肢软软地垂落。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敲破了她昏沉的意识,是他来了!胸膛仿佛惊雷闪过,白灼华挣扎着站直身形,尽力调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乱和糟糕。哎,衣衫一片凌乱,着实太狼狈了些。她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开锁的哐当声响,惊起了狱中的尘土。他走了进来,步伐一如既往地稳健。他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随后,一片寂静。
白灼华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抬眼,男子正仔细地凝望她,眼神沉寂如海。白灼华舔了下干裂的嘴唇,低低唤道,“哥哥!”少女的满身伤痕早已落在何泰锐眼里,烛光晃荡起她面颊上的粉色掌印,男子的心再次动了一动。沉吟片刻,他平静开口,“我送你回砂城,你愿不愿意?”
送我回砂城?白灼华怔了一怔,慢慢领悟到男子话中的含义——他轻描淡写的承诺背后,隐含着的,是怎样惊心动魄的决定?因为头颈受控无法动摇,白灼华狠狠晃动禁锢下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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