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计年》第26章


「我只是看见亮晃晃的一片就过来了。」她尴尬的解释,「我这就去睡,不吵你。」
「等等。」沉春喊住她,「你们打算什麽时候要走?」
「……这几天吧。」
沉春点点头,手仍捣著磨著,「快点走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这话听来不知道是否有挖苦意味,就算有,她也不晓得该怎麽回嘴。只能愣愣站在原地想,後来脑袋空白,过了片刻才知道这空白是什麽。
「沉春,你真这麽希望我快点走啊?」
沉春停下捣药的动作,思考一下,不置可否的撇了嘴,「要嫌我嘴坏的话,我小的时候不太开口,大了以後能说就口不择言,也不顾什麽能说不能说,大部分只是有口无心,你就别介意。至於对你,说讨厌也还好,但说不讨厌的话又不太妥当。真要形容就是……你让我有些苦恼,不,非常苦恼。」
她细数这些日子是否有出格行为,想到自己常常追根究底,也许是这点惹得沉春不悦。
「果然要改掉这坏习惯。」她喃喃。
沉春索性停下手边的动作,靠在门边,招手。「你过来。」
她依言走上前去,但不太情愿。站在沉春面前,她突然注意到男人比她高上许多,视线恰好落在沉春若隐若现的锁骨上。
沉春盯著她看,良久,轻启唇齿。
「我猜得没错。但又是为什麽呢?」
语气轻似喟叹,不期然与记忆中某个人苦笑的样子重叠。两人不知何时近得可以听见彼此鼻息,她缓缓向上看去,接著静静锁住沉春的眼,形状柔美如叶,向下看时会让眸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里头依稀倒映著表情迷茫的自己。
男人的嘴唇饱满,泛著健康的红润,上挑的嘴角就算不笑看起来也是好脾气,此刻它却弯得像月牙子。
一只手遮住她的双眼,手心温暖乾燥,泛著香气。
「好啦,别再看了。回去。」
沉春转过她身子,催促似推了把後背,她愣愣回头,男人已经回到房间,掩上门。她站在原地发呆,突然学著沉春捂住自己的眼,纳闷为何自己不像男人的掌心那麽热。
再过数日她和沉春他们道别,栖玉纵有不舍也只是红著眼眶,将装满食物的篮子塞给他们,就怕两人半路饿著,顺便递上几件亲手缝制的衣服。她感动得紧拥住栖玉,纤细的身子搂在怀中如柳枝不堪一折,於是力道不自觉轻了许多。
她看向沉春,顿了下,说,「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了。」
听了这句话,沉春脸上浮现些微不以为然,语气无奈。
「不就说了是我自讨苦吃嘛……」
那歛下的眉眼倏地平添几丝埋怨,她从马车上俯视,男人眉若淡墨扫过斜飞入鬓,眼睫纤长,掩住眼令她窥不得情绪。
「还有,谢谢你让我知道娘亲平安无事。」
「那你怎麽不留下?」沉春问。
她想了想,「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沉春抬眼,索性不说了,脸上不动声色,手却伸了过来,指尖轻划她脸蛋。淡如花落的搔挠令她一怔,错愕盯著沉春看,男人一脸怅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後只迅速抽回手,神色倔强。
沉春吸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到那里你自己要小心,别随便相信任何人,然後遇到小叫化子别乱给钱,通常一个小叫化子後有千千万万个大小叫化子。小巷子也别乱钻,也不许跟说要给你看好东西的人走,你这一走可是会衣不蔽体的……」
她看沉春说得忘我,无法辨识男人为了掩饰似的冗长叮咛,呼之欲出的答案为何。沉春说得累了,歇息一下,提起气又想说,却梗在喉头,最後只闷闷转身回屋。
她也说不出听完那一长串的话,一直想低头微笑的感觉是什麽。她只想起那天沉春咬牙迸出的「祸水」,和那日踏上归途时眼底的荒芜,最後是捂上眼帘的温热。
栖玉盯著袁苍好半晌,嘴角要上不上,眼看就要落下泪,片刻後颤颤说句,「好好保重。」
袁苍先是沉默,而後颌首应允,「知道了。」
马车渐渐驶离沉春住处的时候,她留意到袁苍似乎回头望了眼,时间不算久,却认真,像要记下什麽一样。她想想栖玉忍住不哭的神情,再看回过头闭目养神的袁苍。
「袁苍,你──」
「路途漫长,省点力气。先睡吧。」他张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
她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只是纳闷两人什麽时候进展到这一地步,一面窃喜,一面感伤,後来又想到沉春,脑袋纠结的不得了,乾脆蒙起脑袋也跟著睡起觉。马儿也挺有灵性,自己知道该往哪里走,待她醒来已是天黑,揉揉眼坐直身子,发现袁苍早醒了,坐在一旁睇向夜色沉思。
她识相的不去打扰,跟著看起夜景。这时他们远离郊外,渐渐已有人烟,几间茅草屋中透出些微火光,炊烟冉冉直上云霄。外头星子点点,霎那间她一个闪神,竟亮过月光皎洁。
沉春指尖掠过的触感悄悄复苏。
他们这一路也走了约莫近一个月,一路春暖花开,她见景致优美,常常一个心荡神驰,就停下来爬上树坐看远山斜阳,或者偷摘朵花收进怀里,一想到就掏出来捻在指尖把玩。那馨香却常只能维持几日,有天她见到几天前摘的野花枯死在胸口,蓦然想起每朵花都有个花精,像陶夭一样,於是後悔莫及的将花埋在土里,而不知不觉,也已经能够看见远处屹立的城墙。
过了那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京城。
作家的话:
、花落计年 其四十一
进城前遇见盘查的守卫,她说两人是进城要找亲戚的兄妹,那守卫撩起帘子看了里头几眼,问也不问亲戚的名字,不疑有他,撇个头就放他们入城。
城里果然如她想像中繁华热闹,人声鼎沸,道路两旁的商家使劲全力吆喝招徕顾客。她下车牵马前进,左右顾盼,一旁酒楼传出铮铮琴声,和人们饮酒作乐的声音交融一块儿,好不热闹。
一下子一个小贩手里拿著几串首饰凑上来问「小公子有没有兴趣买支珠钗啊」,盛情难却,她险些招架不住,还好袁苍冷著一张脸说不用,令那贩子默默退下,但不一会儿他又找到新目标迎上。
他们找了间客栈,小二机伶将马儿带到不远处的马厩。盘缠足够两人住上好几个月,多亏了一路来的省吃俭用。
「两位客倌,入夜後请记得掩紧门户,防不速之客潜入房里摸走财物。」掌柜嘱咐,收了钱,指头在算盘上飞快舞著,「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加购几道锁,到时候我会叫小二给两位送到房。」
这掌柜一脸精明能干,眼神锐利,年纪却不大,约莫三十上下。接客时候也不像印象中作生意的笑脸迎客,带点狷狂,彷佛客人要住不住都不关他的事一样。
「不用了,谢谢掌柜。」她回绝。
掌柜使个眼色,後头一个小二躬著身走到他们面前。「两位客倌请跟小的来。哎行李,行李让小的来拿就好。」不好意思回绝,就把轻便的包袱递给小二,之後跟他上楼去,袁苍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好啦,到了。晚点客倌要是肚子饿,直接到下面叫菜就好,想洗澡就下来吩咐小的,小的会帮你准备热水送过来。」
她听到热水澡整个人乐了起来,想马上转身扑上床翻滚享受软绵绵的被窝,但那小二呆在外头不肯走,咧嘴看她,像在期待什麽。她不知所措,挤出笑容和小二对视一段时间,只见他脸上笑容歪了下。
「呃,客倌,这个……嘿嘿。」他畏畏缩缩伸出手,挤眉弄眼。
她不懂那意思,想了想,便把手放进人家手里握住,笑著摇了几下,以为京城人都好礼数。殊不知小二脸上的笑容垮了,讷讷放开手,脸色尴尬,摇头晃脑的下楼梯,嘴里念念有词。
她哪知道小二这是想讨赏。换下一身脏衣服在床上休息一阵,後来耐不住跳起来开窗,此时恰好下起雨来,绵密如酥,街景像湿了的画雾蒙一片。底下渐渐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纸伞花来,流动似河中落英,空气里弥漫混进各种气味蒸腾而上的雨气,钻进鼻里,令她沉醉。
她趴在窗沿,微风吹拂,撩起额前发丝,却让眼皮沉重。睡梦间,好像有人喊她名字,但也许只是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混在一起。而等她醒来发觉已近黄昏,一天又给虚度过去,她睡得脸给烙上红印子,清醒过来饥肠辘辘,於是想下去吃点东西。
脑袋昏昏沉沉,脚步也比平常还要虚浮,梯阶令她眼花撩乱,一步一步缓慢下楼,用膳时间下头早坐满人,她想到钱都放在袁苍那,於是苦著脸一步一步往回爬。爬到一半突然眼前一花,脚下一滑,竟向後栽去。
她想这麽摔下去铁定脑袋是要开花的,手拼了命挥舞想抓住什麽,攀住栏杆却也没能握住,反而力气耗尽眼冒金星。这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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