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计年》第36章


她给他说得哑口无言,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咫尺天涯,有缘无份。如果我知足,就不会因为这八个字哭成这样了。」
「他跟你说的?」
「对。」
「……那人无心,比君王还要无情。」沉春说道,「也因如此,他比谁看得都还要透彻。」
她将这句话反覆思量,而後问:「你是怎麽认识他的?」
沉春只是又笑,笑得眼里尽是化不开的苦楚,摸摸她的发。
「这是个又臭又长的故事,得花上一夜的时间才能说完。这样子,你还想听吗?」
吸吸鼻子,她毫不犹豫的说:想。
於是沉春又开始挖掘过去,那本该腐朽枯槁的记忆。
作家的话:
告、白、了。
、花落计年 其五十二
刀锋穿过胸前的时候,是烫的。原以为金属冰冷,铁定会冻得他浑身发冷,实则不然。他笑了笑,疼得厉害,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低下头一看,血迅速沿剑身滴下,染在盔甲上,如雪地里的月季,鲜豔夺目,可惜将要枯萎。
眼前慢慢黑去,他也忘了自己说了什麽,只是觉得这时候不说不行,嘴里机械的蠕动。
太好了,总算是死也不用死在那处宫殿了。他咽下最後一口气前,模糊的想。
弥留之际,过往云烟回溯。
那时他的母亲因病过世,他成了孤儿。虽说死因归咎於病,事实上是她久病厌世,以一条白绫在大半夜自缢,他起床睡眼蒙胧间,最後一面是母亲长发覆面,悬在梁上的身子迎著穿过门隙的风微微晃动。
将死讯传得众所皆知是进来正要服侍母亲的小宫女,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云霄,连带惊醒了他。
父亲却只是露个一面,淡淡的说:可怜的孩子。起初还不时会过来探望他,後来却因其他的事疏於关心,渐渐也不再过问。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时,正是春暖花开。长发及腰,琼眉黛目,鼻梁高挺,肤色如上等蜂蜜,说起话来声音略带沙哑,带著一点口音。
「你是什麽人?」
她走了过来,衣襬婆娑,惊动花间翩翩彩蝶,靠近的时候,捎来一股异色的香气。他愣住了,女人的眼睛凑近一看,阳光底下是淡淡的琥珀色。
他感到难以呼吸。
女人见他不回答,喃喃,「莫非我汉语仍说得不标准?」
他摇摇头,对她指指喉咙。
她看著,而後会意过来,「原来你不方便说话啊。」
他只是带笑颌首。
女人静静凝视他,後来递出掌心,「那你写在这里好了。我是文疏雨,来这里才几个月,你呢?」
他指尖抵在女人手心,缓缓写下名字,还有一句:我从出生便在这里了。
疏雨了然一笑,「这样啊,看来你肯定比我还熟这里的环境,不如你带我去逛一逛吧。」
他犹豫,写道:不成,我还得回去练字。
疏雨毫不在意,推搡他的肩膀,「哎,练字什麽时候都能练,但这天色要是暗下就不好赏春了。」她笑的时候,有股男子身上才看得见的豪气,「韶光易逝,莫蹉跎了。」
他望进那双色泽清浅的眸子,霍地觉得心弦一颤,等发现时,疏雨已牵起他的手,领他走出那几欲要让繁花淹没的园子。
那时他身高才及她肩上,几年後高过她一颗头时,沧海桑田。
他和疏雨时常见面,坐在园子里的凉亭谈天,他怕耽搁了太傅交代下来的进度,偶尔会在那里练字。疏雨也就在旁边看著,看他磨墨提笔抄写。
「我说你的嗓子,没想过给御医看看吗?」安静了会儿,疏雨问。
他笔尖一晃,滴了滴墨在纸上,渲染开来。他也只是换了张纸,认份重新抄一遍。
疏雨仍说,「我听说之前来了个新的御医,医术好比华佗再世。你想让他看看吗?」
他嘴张了张,仍是没有看疏雨。
「……真想听听你的声音,一定好听得衬你这张俊俏的小脸。」
疏雨坐在栏杆上,将叶子拨成碎屑扔进池塘里,几尾锦鲤也不分青红皂白,拥上来便是抢。他眯起眼看疏雨一身艳红映得容貌妖冶,一个不专心,字又歪了,心想下次还是别在疏雨身边练字了,怕是越练越退步。
远远传来一声呼唤,他聚精会神,听是喊著「娘娘」。
疏雨听在耳里,沉著脸,叹口气下栏杆,直起腰来自成一股雍容之态。他茫然了一下,一个小宫女走过来,见她就是扑通一跪。
「娘娘你可折煞奴才了,皇上找不到你,正大发脾气呢。」又见他站在一旁,连忙又是叩首,「奴才叩见六皇子。」
疏雨脸上一愣,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淡淡的颌首,继续练自己的字。
「你说皇上又发脾气了?」
「是啊,娘娘你快去吧。不然小的又得受皮肉痛了……」
疏雨将目光自他身上挪回,扬起笑意,「知道啦,我这就去。」侧过脸看他一眼,语气起了微妙的变化,「光练字不玩耍,要是和你父皇一样老了才懂得享乐,当心一发不可收拾。」说完便提步离开,小宫女如获大赦爬起来跟在後头。
他盯著两人渐远的背影,回过神来,纸早已给墨染得一片狼籍。那团浑沌的墨渍彷佛也印上他的胸口,暗地里生根蔓延。
几日後一道圣旨下来,说是润妃求父亲纳他为继子。他在搬入润妃宫里那天,看见了疏雨站在外头迎接他,姿态一如那日,高不可攀,淡色的眼珠子里有著疏离。他仅看那麽一眼,心里一股浓郁的苦涩怎麽也化不开。
得知他的身分後润妃对他的态度与当初如云泥之别,恪守本分,除了该说的话以外几乎是不开口。他过著和之前一样的生活,安静练字,不过问其他事情,彻彻底底将自己的存在感减至最低。
死去的母亲曾说过,想活命的话,就别说话。
润妃一日坐在一旁看他练字,沉吟半晌,说了,「给这皇宫养大的孩子,都像你这麽乖巧吗?」
那是她头一次与日常毫不相干的问话。
他停下手中的活,眯起眼,提笔在纸上一角写道:母妃何出此言?
润妃走过来低头看了下,抿上胭脂的朱红唇角一抬。
「已经喊我母妃了呢……」
他仍静静等待回答。
「……我见你镇日埋头苦读,偶尔出去晃个一下,又回来继续做同样的事。你这年纪不就该和其他孩子一样,该在艳阳底下过的吗?」
他望进润妃的眼,却交错不过一刹那,垂眸,继续写道:母妃是担心儿臣这样会闷坏身子吗?
润妃想了想,「倒也不是。算了,你这样子也挺好的。不会吵闹,也不会惹事生非……」後面那句话似是自言自语。她细究他的面容,「我没跟你说过,我是怎麽进宫的吧?」
他摇摇头。
「被掳来的。」
润妃说了这麽四个字以後,笑得有些缥缈。
後来他才听说,润妃是亡国之女,是父亲一次出征後的战利品。进这宫里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的抵抗,不卑不亢,温顺乖巧,父亲於是耽溺在润妃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
一些大臣深怕润妃的温驯有诈,进谏要父亲三思,当以国事为重。父亲也许是听进去了,但也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父亲虽称不上是明君,但也从来没有这麽荒唐过。几个激烈点的臣子,老泪纵横,没敢说出「昏庸无道」这样的话来,却是拐弯抹角辱骂润妃,将她骂得一无是处,最後被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发落监牢。
这些是润妃亲口说的。
「若这江山就此葬送在你父皇手上,史书上说不定也会有我的名字。」
那时他已长得快与她一样高,润妃和他一同在花园赏春,而才刚不久,一个被妃子买通要下毒害她的太监沉睡在这园子的某一处。
「如果就这麽一步步走向衰亡,你说,这得要怪谁才好?」润妃送了颗果子入口,鲜红的汁液喷溅,沿著她嘴角流下。他送上乾净的手帕,她道声谢,在嘴边按了按。按著按著,表情也沉了下来,之後貌似痛苦,将脸埋进帕里,久久不语。
「为什麽偏偏是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润妃哭。当天夜里,他找到埋在齿间那根系著银针的线,毫不犹豫的将它抽出,针尖划破喉咙和舌头,溅在地上,血迹斑斑。
去见了御医,对方只是端详他平静的眉目。伤口还新鲜,怎麽看也像是人为,御医盯著他的口腔半晌,吁口气,突然说,「当初……是你母亲浧妃向我要的针。难不成她把那针给──」
他点头,眼里平静无波。
御医表情戚戚然,颤抖著沉声道:「都说虎毒不食子,看看这皇宫,把一个女人的心给养成什麽模样了。」
御医在药箱里拣出几样药材,放进纸包,拿起笔在纸上写著。
「皇子,你这药一天三次,小火慢熬。切记别吃辛辣的东西,伤口才好得快。」一边吩咐,将纸包递给他。
一段时间後,只听说那御医提早告老还乡。
他嗓子一养得差不多?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