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第11章


这夜里,不知从哪里冒出那样多的伤感。
庄维墉恍惚地想到,是在哪一年,他年少热血,雄心壮志,还立下过“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誓言。
他的激情,他的热血,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去。昔日的同窗战友多半已不在人世。
他早已不是那个为了理想甘愿抛弃一切的少年。
庄维墉不禁嗤笑一声,
人还未老,心却已老。
他现在期盼的,不过是找个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可这却也是难,难,难——
第二天庄维墉并没有去工坊。
他的确是有些退缩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赵文初。
或许,他对他的喜欢只是一时的痴迷,等时间过去便会淡了。
或许,他应该听从父亲的安排,娶上一房媳妇,安心的过日子——
但他没有出现另有原因。
庄维墉早上突然收到急电,西山的龙门涧煤矿发生了坍塌事故。
龙门涧是庄家的产业,他要过去给矿工们一个交代。
从琉璃渠到龙门涧只能坐拉煤的小火车。
庄维墉坐在车头,车身是一节一节相连的货厢。
火车在山间穿行,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行进。
窗外,是难得一见的林中景观。
但庄维墉没有心情去欣赏风景,几十人的命还在井下,他如何能不心急。
火车却还是不急不缓的,慢慢悠悠的走着。
有节奏的发出“卡——卡——”声。
白色的蒸汽从烟囱中飘出,徐徐飘向天际。
庄维墉熬了三个小时的火车才到了煤矿上。
他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他看到的呢。
人间地狱?
当然没有那么夸张,
煤矿是在地下,整个矿区并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有几个妇女坐在地上哭自己的男人。
她们的男人,她们的支柱,还被埋在地下,生死不明。
庄维墉找到管事的李经理询问情况。
“为什么现在还不救人?”他厉声质问道。
李经理也很无奈,
“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再次的坍塌,工人们不敢下去。”
“那地下的人怎么办?!”
“八成都不行了吧,到时候给家属发点抚恤金就能了事了。”
李经理说的很轻松。
庄维墉无法理解,也无法苟同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
“你去告诉工人们,有谁愿意下去救人,就马上到矿口集合。一旦发生危险,我会全力赔偿。”
庄维墉戴上了安全帽。
没一会儿矿口就聚集了大约十个人。
他们大多是被埋矿工的兄弟,好哥们。
龙门涧土壤贫瘠,群山环绕,当地的壮劳力只有去煤矿做工才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长年累月的超负荷劳动,狭窄的井道,压弯了他们的腰。每个人都是有些驼背的。
井下的煤灰深入了他们脸上的每一条褶皱,他们的脸,是煤一般的黑色,无法洗去。
他们的表情是痛苦的,麻木的。
庄维墉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这么多年追求的自由,民主平等。其实他从未真正做到。
他和他的家族,挥霍享用的,不正是这些底层劳动人民的血汗!
而他,却大言不惭地夸夸其词,自认为是个革命的,新时代的斗士。
何其可笑,他与那些大资本家,又有什么区别!
由班长带队,庄维墉第二个下井,其他人陆续跟上。
众人都有些惊讶,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少东家,居然会亲自下井。
井下并没有瓦斯的味道,班长暂时松了一口气。
井道潮湿阴暗,空气稀薄,闷热难言。
庄维墉告诉自己,
你绝对不能放弃,半途而废。
这段路,可能是庄维墉这辈子走过最漫长,最难熬的一段了。
到后来,他已经感受不到累了,他只是本能地,继续僵硬的行进。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支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
万一发生再次坍塌,或是瓦斯泄露,这一队人,将在劫难逃。
生命在大自然面前,是脆弱不堪的。
但也是坚韧不屈的。
班长惊讶地发现,井道深处的临时避难处,亮着微弱的光。
他们急步走去,所有被埋在井下的矿工都在这里!
他们在灾难发生的一瞬间,明智的选择了躲在此处,没有盲目逃生。
他们坚信,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这是怎样的一种信念,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信任。
庄维墉深深地被他们打动。
当最后一个人爬出井道时,井道发生了再次坍塌。
每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又一个的矿工跪了下来。
在庄维墉面前黑压压的一片。
“你们这是做什么——”
庄维墉连连把班长扶起来。
“如果没有少东家,我的这些兄弟们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班长热泪盈眶。
“我实在是担不起——要是没有大家的帮助,也不可能救出人来。”
庄维墉深切地觉得自己为他们做的太少了。
庄维墉一一把他们扶起。
“从今以后,我会加强安全措施,引入大型挖掘机,减少大家的危险。”
其实庄维墉本是动了关停煤矿的想法,
可这一是董事会不会同意,二是这些山里人不做矿工就无法维生。
他的能力有限,他所作的终究还是太少。
只能尽自己所能减轻他们的危险。
被困矿工只在井下呆了两天,身体还不错。也就不用下山去医院了。
大家伙儿张罗着请少东家吃顿农家饭。
庄维墉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了。
矿工们常年在此工作,也就把妻子孩子都接过来住,矿外的一间间小屋就是他们的家。
他们虽然生活的艰难,却拥有却简单的幸福。
妻子们也算是为矿上工作,她们负责做饭,打扫卫生。
山里女人长得不漂亮,皮肤黑黑的,可一笑起来就露出一排整齐的糯米牙,见之可亲。
他们是最淳朴善良的人们。
菜是屋后小院里种的,刚刚采下,鲜嫩可口。肉,是挂在房梁上准备过年时吃的腊肉。一听说有贵客来,就摘了下来,毫不吝啬的做成菜。
女人们按照规矩没有上桌,等男人们吃完了她们再吃。
班长敬庄维墉一碗酒,“少东家救了我们,我先干为敬!”
山里人豪爽,一口就是一碗。酒是自家酿的米酒,甜甜香香的,后劲却不少。
庄维墉被他们灌了不少酒。
吃完饭,庄维墉就有些醉意了。
他还要赶晚上的小火车回去。
矿工们依依不舍地送他到车站。
当庄维墉走进车厢,班长大声喊道,
“少东家,以后要常来啊!”
“一定会来的!”
怎么舍得不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庄维墉坐在车座上,感觉有些闷热,打开了窗户。
微凉的清风缓和了他的醉意和燥热。
他倚在窗边,看着窗外。
黑夜笼罩着群山,群山静默无语,大概是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此际遭逢生死关头,他突然想开了许多,
人生不过百年,转瞬即逝。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为何不去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
顺着本心而活,才是不枉此生。
窗外浓重的夜色聚拢又散开,在窗上凝成一张幽静的面孔。
庄维墉有些看痴了,他伸出手去触碰,
一碰就碎了。
原来只是幻影。
庄维墉突然很想见见他,
轻轻碰一下他,让他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
不然,他真的难受得快哭了。
赵文初本欲睡了,小丫头上来通报他庄先生来了。
说起来,他好像有两天没见到庄维墉了。
不过他这么晚来,所欲何事?
赵文初披上一件外袍,庄维墉已经在花厅里等着他了。
“庄先生找我有事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庄维墉脸上酡红一片,看起来与平日不大一样。
“庄先生?”
赵文初走进他,
庄维墉做了一件,嗯,很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赵文初的肩膀。
赵文初微微睁大了眼,他这是做什么——
庄维墉傻笑着说,
“你是真的,真好。”
他笑得痴痴傻傻,嘴里冒出酒气。
“庄先生,你喝醉了。”
赵文初有些生气,这个醉鬼,大半夜的来扰人清梦。
“我才没有醉呢——”
庄维墉嘟起嘴巴,倒有几分可爱。
“庄先生你要撒酒疯就去别处,我要就寝了。”
跟个喝醉了的人说什么也没用。
庄维墉见他要走,一下子扑过去抱紧了他。
靠在赵文初的肩膀上喃喃自语,
“你不要走,不要走——”
赵文初很无奈,这人怎么跟个小孩似得不依不饶。
“好,我不走总行了吧——”
“嗯。”庄维墉乖乖地点头,放开了他。
“你坐到炕上去。”
庄维墉坐在炕上,盘起腿。
赵文初坐在旁边,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赵文初烟瘾突然上来了,他拿起桌上的烟枪,吸起烟来。
庄维墉看着他翻云吐雾。
赵文初起了玩心,这人平日里总是推脱着不抽,不如——
“你也抽一口吧。”
庄维墉点头,拿过烟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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