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第14章


等庄维墉的伤好了,那批琉璃也大功告成了。
超乎他意料之外的精美细腻。
赵文初拿起一个小小的鼻烟壶,反复摩挲着。
目光温柔似水。
庄维墉心想,自己要是他手上的鼻烟壶就好了。
他要是能这么看着自己,真是死了也值得。
可惜他只对死物有情,对大活人没兴趣。
“我现在知道了,整个琉璃渠不会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我自然不是夸口胡说。他们只是把琉璃当作死物,是不能做出有感情的琉璃器的。”
“琉璃也有感情?”
庄维墉还是头一次听说。
“是啊,你看它里面的气泡,就是它们活着的证明。你要是用心听,还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声音?”
赵文初懒懒地不想回答他,
“等你听到了就知道了,没听到的时候是不会知道的。”
“你这话说的云山雾罩的,深奥的紧。”
赵文初从床榻取出一只烟枪,点着了火。
“你要是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就能知道了。”
“可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是不是太孤独了。”
“——”
“不孤独,怎能做好。”
赵文初吐出一口烟,
“我的太爷爷,他一生爱琉璃成痴,最后以身殉炉,才成就了绝世的七彩琉璃。也成就了家族的兴盛。”
庄维墉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一片熊熊烈火,一个瘦削的影子,飞蛾般飞入其间。
那个人影,像是赵文初,但细看又不像。
“这,大概也只是传闻吧——”
“我相信是真的。”
赵文初的眼盯着他,眼中燃着火。
他要是哪天魔障了去跳炉,说不准都有可能。
庄维墉自己这想法觉得吓人的紧。
庄维墉现下是明白了,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都投在琉璃上了。
赵文初这人,不懂人情。
他一管一管地接着抽,
庄维墉不得不说道,
“你抽的太多了。”
“是么?”赵文初像是才反应过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抽了那么多。
他轻轻笑了笑说,
“现在抽多少,也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了。只是过了瘾罢了。”
“这东西对身体伤害很大,你要早点戒掉。”
“我是戒不掉的了。你没抽过,不知道其中的趣味。”
“什么趣味?”
“整个人都平静了很多,看什么都是好的,五光十色的。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倚在枕头上,笑得迷离。
庄维墉也知道,赵文初只有这个时候才话多些,才会说点心里话。
“你以前过的不开心?”
“不开心——”他突然拽住了庄维墉的衣领,“你知道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庄维墉下意识的摇头,
“是你一旦知道了什么是开心,是幸福。”
“为什么这么说?”
“那样你才知道原来你一直活得不开心——然后依旧要这样生活。”
“你可以改变这种生活,反抗它。”
庄维墉不管过了多少年,也还带着革命来革命去的思想。
赵文初嗤笑一声,
“你以前是不是什么——怎么叫来着,革命青年?”
庄维墉老脸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年轻时一直为此骄傲自豪,唯恐谁不知道他在“搞革命”。
到头来,什么命也没革成。
自己依旧是旧买办阶级的少爷,压榨着无产阶级的血汗。
“当年,是有过的。”
“你连自己的旧家庭都没改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我——”
庄维墉无话可说。
赵文初眼神忽然暗淡下来,
“你也是无奈的,是可怜的。可你总比我强些,比我有勇气的多。”
“我这辈子,注定要在这张网里生活。”
庄维墉说不出什么逃出藩篱,摆脱封建迷信的话来了。
这张网,是糟粕,也是传统。
它是人伦亲情,是深深融入到了骨血里的。
你反抗了它,也是否定了自己。
否定了你的生存价值。
这张网,也是自己编织出来套住自己的。
他无法劝说赵文初,
正如他无法为自己开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周末的时候赵文初到底还是跟庄维墉出去看电影了。
倒不是他有了什么想法。
他只是突然想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一个人,
倦倦的,懒懒的,也没勇气出去。
城里和他小时候见的大不相同了。
摩登的小姐们穿着高开叉的旗袍,曲线婀娜。一走起路来,就能看到白花花的腿肉。
男人们穿着中山装,或是西装,梳着油亮的分头。
赵文初想,自己还穿着长袍果然是不合时宜了。
他这个人,也是不合时宜的。
这里,适合庄维墉这样西装笔挺,洋气新潮,会说几句外语侃侃而谈的人。
虽然城外已经战火满天飞了,
可北平的人民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悠闲的,优雅的生活态度。
生活的窘迫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对于文化娱乐的追求。
排队看电影的人们依旧很多。
电影院里上映的是胡蝶的《某夫人》。
大幅的招贴海报上,胡蝶正在妩媚地笑着,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
庄维墉告诉赵文初,
“她是中国的电影皇后。”
赵文初不以为然,
“她笑得太媚气,太假。”
电影院里漆黑一片,赵文初看不清路,不知绊着了什么。
“小心。”庄维墉在后面扶住他。
“这里怎么这样黑。”
“等电影上演了就亮了。”
庄维墉引导着赵文初落座。
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不停地说话,聒噪地像两只麻雀。
一个说,
“我呀,以后就要成为像蝴蝶这样的大明星!”
另一个说,
“就你啊,算了吧。还是我有可能。”
两个人说了半天谁也不让谁,最后电影开始了,她们也就不说了。
屏幕上有人出现,
在那个窄窄的荧屏上活动着,哭着,笑着。演绎着悲欢离合。
赵文初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进那个薄薄的布上的。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这是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
在一次宴会中,余师长夫人凤鸣重遇昔日情人尹秋涛。十年前,凤鸣是舞台艺人,而秋涛则是流氓,二人因秋涛犯案被警方追捕而各散东西。十年后,凤鸣已贵为师长夫人,而秋涛亦已由小流氓变作犯罪集团的首领。秋涛利用旧情,勒索凤鸣一笔巨款。余师长的副官洪家英一直暗恋凤鸣,得知凤鸣急需大笔金钱,于是主动提出借贷。凤鸣将钱交到秋涛手中后,秋涛随即展开他的犯罪计划,印制大量伪钞。警方追查伪钞来源,结果捉拿了秋涛的手下。秋涛自知身份败露,于是挟持凤鸣作人质,企图逃之夭夭。然而,秋涛终为警方拘捕,而凤鸣亦一同被带返警局。洪副官向凤鸣求爱不遂,老羞成怒,向余师长搬弄是非,诬蔑凤鸣与秋涛有染。余师长翻查凤鸣的东西,发现凤鸣与秋涛从前的相片。余师长揭穿凤鸣的身世,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家门。
说它是爱情片也不准确,还是把它定义为故事片吧。
赵文初看得很认真。
影片的最后,凤鸣厌倦了过往金丝雀般的生活,决意离开余师长重新做人。
落幕。
两个女孩子哭的稀里哗啦的,为凤鸣没有和秋涛在一起感到惋惜。
她们这样“浪漫”的女孩子,最喜欢的就是秋涛这样坏坏的男孩子。
走出电影院。
赵文初低声说道,
“她演的是很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是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天气中,阿婷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轻轻拥住他小小的身子,
“三少爷,我走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可她没有回来。
庄维墉似有些感叹地说道,
“胡蝶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被戴笠霸占,被迫与丈夫离婚。她的日子这样难过,还能演出这么好看的电影——”
总是演着别人的悲欢离合,
自己心里的苦,有谁能知道。
“戴笠是谁?”
“——”
“是军统的头子,去年飞机失事死掉了。”
“我回去要跟凤鸣讲,有个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和她一个名字。她听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文初都没有见过庄维墉。
听人说,他好像是去南方做生意了。
听人说,南方正在打战。
赵文初想,他会不会出事?
转念一想,人各有命,这也都是强求不得的。
总,还是平平安安的好。
月末的时候,赵文初查完帐回家。
凤鸣拎着一个包裹走进屋。
“邮局说是寄给少爷的,还真有些份量呢!”
赵文初结果来一看,
黄油布上是一个一个密密麻麻的邮戳。
打开包裹,是数十封雪白的信封。
都是庄维墉寄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他按照时间排好顺序,一封一封地拆开看。
“文初,
见字如面:
抱歉没跟你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实在是事情来得突然,来不及做准备。何况,我想就算我消失一个月,你也许也都不知道哩。
我是很少到南方的,你应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