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第24章


“我明明,也没犯什么错的——”
赵文初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头痛。
“睡吧。”
“嗯。”赵文初在黑夜里轻轻点头。
“我想你是没有错的——”隔了半响,小孟轻轻的说。
可如果他没有错的话,那又是谁犯了错呢。
小孟想不明白。
“谢谢你。”
赵文初握了一下小孟的手,然后松开,睡觉了。
小孟和赵文初是一个生产小组。
是要记工分,按工分分粮食和物品配给的,
小孟是壮劳力,一天可以挣六个工分。赵文初是他的一半。
好在赵文初吃的少,两个人才不会挨饿。
“你吃肉吧。”
赵文初把肉夹进小孟的碗里。
区里来视察,大队杀了一头肥猪。吃剩下的给每个小组分了点肥肉。
“还是你吃吧。”
小孟又夹给赵文初。
“我不吃肥肉的。”
小孟在碗里翻了翻,把两片瘦肉夹进赵文初的碗里。
“你吃瘦的,瘦的好。”
赵文初看着碗里孤零零的两片瘦肉,
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肉很好吃,是真正的肉味。现在的人是没福气吃到了。
他活了这么久,才真正品尝到这种味道。
小孟吃了两片瘦肉,把剩下的几片包起来,留着以后炒猪油吃。
赵文初坐在椅子上,搜肠刮肚地写着检讨材料。
他本来就没怎么写过东西,更不会写这些“深入灵魂”的检讨。
小孟看他写的艰难,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小孟说一句,赵文初就写一句。
赵文初的字很好看,有点像流动着的白云,沙沙作响的竹叶子。
“在解放前,我身受封建思想荼毒,压迫贫苦大众,思想觉悟低——”
“我没有。”
赵文初停下笔。
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小孟。
小孟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嗯,你虽然没有这么做,但是客观上的影响还是很严重的。”
赵文初没有明白。
“你就这么写吧,都是这样写的。”
赵文初点了点头。
写完之后,小孟看了一下,差点没看吐血。
“你怎么不按我说的写?”
“你说的不对。”
“算了算了——”小孟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说,
“我来写,你不要写了。”
赵文初退到一边。
以后赵文初的检讨材料,都由小孟负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最高领袖下达最高指示,对阶级敌人的批判刻不容缓。
最高指示当然要最快执行。
周五下午村大队就在广场上举办批斗大会。
赵文初糊里糊涂地就被揪到台上。
和一堆右派站在一起。
赵文初被拽到了最右边。
从左到右开始剖白。
赵文初仔仔细细地听着,有作家,有教授,都是些知识分子。
他们说的也挺有意思,有的说的连贯,有的说的结结巴巴。
说上一句,台下的老乡就笑上一阵子。
“不要笑!严肃!”
村支书大声喊道。
老乡还是在笑,他们以为这是最新开展的娱乐活动。
轮到赵文初说了,
支书感觉气氛太不严肃了,应该唤起群众的阶级仇恨来,好好批出点东西来。
“这个人叫赵文初,解放前是大地主!”
台下一片哗然,
“枪毙他!”
“分他的地!”
农民最仇恨的除了地主想必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赵文初有些茫然,
大家怎么不笑了——
为什么要枪毙他。
“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你是琉璃渠乡最大的地主。你欺压底层劳动大众,你吸大烟,嫖妓女!”
“我——”
“我——”
赵文初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难道他真的是他说的这样——
他好像说的也没有错。
“我已经不是那样了。”
他很累,很虚弱,随时都会倒下。
“你的思想还是陈腐的,不可救药的!”
这些人,不,这些魔鬼,随时都会冲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我改,我改还不行么——”
赵文初跪倒在地上。
“从事劳动来改造思想!”
赵文初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已经混乱了,
他就要,死掉了!
大会结束之后,
小孟匆匆跑上台。
赵文初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一尊死去了的雕像。
“赵文初——”他轻轻叫出他的名字。
“赵文初——”
“赵文初——”
他一声声的叫着,把他的魂儿唤回来。
那不知道,已经飘进哪座深山里的魂魄——
不知道叫了多少遍,
赵文初渐渐抬起头,
他的瞳孔,是失了焦的。
“我们回家去——”
小孟牵起他的手,
瘦弱的,嗝人的手,
但却不能放开的手。
“回家?”
他的眼睛有了一点点的光亮。
“对,回家。”
“我哪里还有家——”
他笑得比幽静的深山还要沉寂。
“你还有我啊。”
小孟握紧了他的手。
赵文初甩开他的手,
“你是你自己的。”
“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了。”
赵文初走的很快,小孟差点没有跟上他。
他走的摇摇晃晃,一块细小的土粒就可以绊倒他,可他竟然一直没有摔倒。
小孟想扶他一把,却始终碰不到他的一丝衣角。
赵文初一路摇摇晃晃地爬到了山顶。
大山在沉睡,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除了黑暗没有其他的颜色,小孟看不清赵文初的脸。
但他要是再不拽住他,他就要飞走了——
不见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
小孟大吼一声,
惊醒了赵文初,
他已经占到了山崖边,往前一步,就是无尽的,虚无的山风。
他可以乘着风,到达一个新的,美好的地方。
他需要一双翅膀,不,只要张开双臂就可以了。
他踮起脚尖,身子向前倾。
但他并没有飞起来——
小孟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力量,比风更大。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
山风吹散了他的声音,可小孟看着他嘴唇的蠕动就可以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他是如此的,深入骨髓的了解这个人。
“不要走啊,不要走——”
小孟泣不成声。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会死掉的啊——
赵文初用手背替小孟擦掉眼泪。
“不要为我哭。”
应该为了,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掰开了小孟的手指。
小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你回去吧,我不会跳下去的。”
“我不会走的。”
赵文初没有说什么。
他蹲了下来,静静地坐着。
这风,是那样的动而柔。这山,是那样的静而美。
使他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或许,也是一缕清风,一块山石。
不身为一个人而存在,是一件多么惬意,轻松的事情。
小孟陪赵文初吹了一宿的山风。
他很困,眼皮不住地打架,可是他不能睡。
他怕他一睡着了,赵文初就不见了。
这惊恐让他无法克制。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天是一点一点的亮起来的,
先是有了一层迷迷蒙蒙的白色的雾气,水珠儿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聚集在一起,享受着最后的,自由的生命。
在山的最远最远处,出现了一抹红色。是新嫁娘脸上涂着的胭脂的颜色,羞羞答答的,红的醉人。
这红越来越浓烈,外围包裹着一层洒在宣纸上的金色。柔和的淡金色。
金色越发的刺眼,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了。
光明,也随之而来。
这一切使你觉得,难熬的黑夜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阳光太过刺眼,
让人不适。
两人走在山间。
杜鹃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
“它好像总在叫着“布谷,布谷”,是在催我们回去么?”
小孟问道。
“也许吧。”
赵文初以前并没有见过布谷鸟。
“我小时候捡到过一直布谷鸟,它的嘴巴和舌头都是鲜红的,像在吐血一样。我姐姐跟我讲,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被灭了国的望帝,他在死后变成了布谷鸟,可他还是很忧伤很难过,以至于会吐出血来。”
“我就一直觉得布谷鸟是很可怜的鸟。”
“其实它不过是一只鸟而已,只是人们赋予它美好的想象罢了。”
“那个人的心里一定也是很悲伤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故事。”
小孟想了想说道,
“其实布谷鸟应该忘记以前的事情,那样他就会过得快乐很多。”
赵文初想小孟说的不仅仅是布谷鸟。
“如果忘记以前的事情,它就不再是布谷鸟了。”
这无疑是一个悖论。
小孟似乎有些感慨,
“所以布谷鸟才总是不快乐,它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太多啦。”
“可他没有因此成为一个诗人或是哲学家,他只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
赵文初突然间多了几分诗人的情怀。
小孟眨了眨眼睛,
“可是人们都很喜欢布谷鸟,在农忙的时候布谷鸟会催庄稼人收庄稼,它是最有用的。我就最喜欢布谷鸟啦。”
他看着赵文初,眼睛里有一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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