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第97章

我接着说：“难道你想在这么艰难的时候就这样一走了之，离开真金太子吗？”
“我只是把你送走。”他说。
“那么，我和你一样，也不会离开这里。”我坚决地说。
“你想过答剌麻八剌会如何对你吗？”他问。
“我让他的父母、他和他的幕僚全部置身险境，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说：“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我不能逃走。而且我相信他。他知道我并不是有意如此。他会原谅我的。这个时候我必须跟他在一起，一同面对未来所有可能的劫难。”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略一犹豫，之后也调转了马头。
在回大都的路上，半仙对我说：“整件事情有两个疑点。一是伯颜的突然出现。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巧在我们找到李良复并准备展开行动之时——这就好像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然后伺机出场一般。如果没有他，小王爷剿灭归夏堂，夺回玉玺，一切都将万无一失。二是投降者为何会将玉玺献给伯颜而不是小王爷。这可能只是巧合。但他竟然避开了脱脱敏锐的目光，携带玉玺到了伯颜帐内，这件事很奇怪。”
我点头，记住了他的话。
他又说：“这些事情，我会搞清楚的。”
“我也会搞清楚的。”我说。
之后我们一路无话。刚进城门，就有一队蒙古兵将我们包围，带头的是四勇。他看到我，说：“红夫人，请跟我回去。”
我对他微微一笑，说：“有劳了。”
他略一惊讶。
我对半仙点头致意，和他告别，然后跟着四勇回了王府。
我在门口下了马，和四勇一起走进王府大门。我看到答剌麻八剌身穿戎装，正在院子里转圈。他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所有的婢女婆子都躲了起来。他看到我，停下了脚步，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我略一迟疑，之后下定了决心，一步步走向他，这时的感觉就像是在一步步逼近死刑台。我告诉自己，要勇于承担责任，不管答剌麻八剌如何发作，都要相信他，相信我自己。
四勇在我背后关上了大门，就像是关上了最后一道通往天堂的门。我已经没有机会为自己所作的决定后悔了。
答剌麻八剌的脸从来没有这么阴沉过。等我走近，他问：“我给你的丝帕呢？”
“对不起。”我说：“我都知道了，对不起。”
接下来他对我吼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因为我突然一阵耳鸣。我只感觉天地转了一下，我踉跄一步，之后目光定格在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耳鸣渐渐止息。
“你听到了吗？我问你知不知道那很重要！”他继续对我吼。
我的泪夺眶而出，我说：“那是你给我的信物，我知道。我用它包别的东西，忘记拿回来了。”
“你——”他气得双唇发抖，扬起马鞭就要抽我。
我闭上眼睛缩起脖子，等着疼痛袭来。但是，没有。一个高大的黑影挡在了我面前。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四勇□的背。
答剌麻八剌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说：“滚开！”
但四勇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答剌麻八剌又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向他。
我看不下去，绕过四勇跪下来抱住答剌麻八剌的腿说：“殿下，别打了，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别打了，都是我的错！”
答剌麻八剌的手在颤抖。他用力握着马鞭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之后他对我说了一个字：“滚。”
我以为我听错了，抬头看着他。
“滚！”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松开了他的腿，站起身来，眼泪顺着面颊流下。这就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
他表情严峻。他的面颊冷得如同一块大理石。但他还是他。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我伸出手，握了一下他颤抖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只能用无声的沉默代替。我最后看了一眼四勇，想对他说以后小王爷就拜托你了，但是我说不出来。我转身朝大门口走去，打开门栓，走出王府。
街上没有一个人。我走下台阶，突然感到双腿无力，整个人瘫软下来。我抱膝蹲下，把脸伏在怀中，纵声哭了起来。
哭到再没有泪水，我抬起头来，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四勇。
我擦去泪水，凄凉一笑，对他说：“谢谢你替我挡了那一鞭子。”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小王爷。”他说。他的衣服上有几处撕裂，应该是被鞭子抽打所致，隐隐透出血来。我想衣服下面一定已经皮开肉绽了。但他依旧站得笔挺，就像根本没有受伤一样。
“他打你，他比你痛。”他简单地说。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四勇远比我更理解也了解答剌麻八剌。
“莫昶以前住的宅子，我已经找人修葺过了。如果——如果你还想留下来的话，可以住到那里去。”他又说。
“我要留下来。”我对他说：“谢谢你。”
他低头看着我，说：“没有婢女，也没有侍卫。”
我苦笑，说：“也不会有刺客，更不会有人来陷害我。”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他问。或许他觉得这个时候我可能会选择逃避，去找莫昶。我不是不想去找莫昶，我对莫昶的那份深深的依恋和眷恋依旧存在。只是我不能撇下这里的一切不管。因为我的疏忽而犯下的过失，我必须承担。
我对他说：“因为那个男人对我说过，‘你做你的戏，我爱我的你’；现在，我想对他说，‘你生你的气，我爱我的你’。”说完，我苦笑一声，又说：“你不要以为只有男人才有情有义，女人也可以。”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哪怕得不到一个原谅，我也要留在这里，亲眼去看我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这是我必须面对的。”
四勇给了我一把钥匙，然后走回了王府。
我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很多。我把钥匙揣入怀中，走向莫宅。
推开莫宅的大门，面前景色依旧。曾经被火烧过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想必四勇一定是按照旧时样子重建了这座宅院。因为长久没人照料，植物疯长，石板间和房檐上都长出了杂草，鸟雀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好像在提醒我这里已经是另外一个与我无关的世界了。
我关上大门，走进这另外一个世界，穿过院落，来到厅堂。桌椅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颓然坐下，想到很久以前，我落拓在大都街头，莫昶把我带到这里。我一度想过把这里当做新生活的起点，一步步走向属于我们的幸福。可如今，莫昶已经和琰玉离我远去，而答剌麻八剌也已经不能接受我的存在了。
孤身一人，对着荒凉的屋舍，我被一种厌世的情绪支配。我到底拥有什么？我还能再渴求些什么？为什么幸福对我而言，总是那么遥不可及？不久前我才和答剌麻八剌互诉衷肠，不久前我还幻想过幸福的未来，怎么转瞬就都成了泡影呢？
我用手指在曾经和答剌麻八剌对坐吃饭的餐桌的灰尘上划出交叉的轨迹，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现在我才发现曾经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是多么的令人动容——他紧张我时不安的神情，他不满时轻挑的眉端，他深情款款的眼眸，他许下诺言时凝重的腔调……无一不在我脑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而如今，他已不在我身边。我……想要再次拥有那一切。
我叹息一声，又深呼吸几下，鼓励自己说：“让我从这里重新开始吧！只要太阳还会升起，就绝不放弃追求幸福的决心！”
然后我抛开一切悲观情绪，开始打扫宅院，之后又出门购置了很多生活用品，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新生活准备中。
晚上我为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虽然又有一道菜忘记加盐，但因为又饿又累，还是吃得很香。吃饭的时候，看着满桌的饭菜，我又想到了答剌麻八剌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最喜欢吃我做的菜。想到这里，我鼻头又是一酸。我拍拍脑袋，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他现在只是太生气了，不久后他就会原谅我一时的疏忽的，而我也会尽量去弥补。
或许因为这一天经历了太多，我太累了，夜里我躺下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没有梦到徐娘，也没有看到黑影或是听到脚步声。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我炒了鸡蛋当早餐，吃完后出门去打听皇帝将如何处置真金太子。但是街头巷尾还没有人议论这件事，想必这件事还没有传到民间。不过我倒是遇见了一个熟人——清明。
我本不打算搭理他，就装作没看到他。但他却一步跨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红姑娘，别来无恙啊。”他嬉笑着说，就好像之前跟我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似的。
我白了他一眼，奚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