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第70章


京冥终究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当真是说不出的遗憾、难过和……不舍,他微微一笑:“不想就算了,我不要你勉强。澜沧,呵,澜沧,睡一觉吧,睁开眼睛的时候,什么都过去了。” 
他的右手,已经按在霍澜沧腰间的穴道上,霍澜沧再没有一丝力气,慢慢软了下去。京冥轻声道:“我,我宁受天谴的,澜沧……” 
霍澜沧的眼睛终于挡不住那倦意,一点点合拢,她心里忽然拼命的反悔起来,也拼命的害怕起来,她隐隐觉得,这一闭上眼就是永别。 
京冥的目光一刻不停的追随着她的目光,直到,重重的眼帘终于阻挡了一切。他横抱起霍澜沧,向船下喊道:“沈兄,小林兄,恭喜二位罢斗,待我照顾澜沧——” 
沈右和小林野并肩站在白色木筏上,身上各自多了道剑痕——那夺命的一剑,不知是手软还是其他,竟没有夺去二人的性命。京冥将熟睡的霍澜沧交给他们,对着沈右道:“事情安排好了,一切拜托沈兄。”说吧,双手一揖,恭敬竟不下叩首。 
沈右点点头,看着这个几次三番从自己手里逃出一命的年轻人,说不出的怅寥难过。 
他轻轻抱起霍澜沧的身子,只觉得这姑娘真的好沉。 
木筏远去,京冥转过脸对着火鹰:“杨兄,你的致幻蛊术可以用了。” 
火鹰似乎极不喜欢这声“杨兄”,冷冷道:“你倒是打我一拳试试?” 
京冥嘿嘿一笑,一拳直击,神完气足,哪里有什么“幻术”的影子?火鹰不由得大惊——这次确实真的吃惊,京冥千真万确受了幻蛊,而这幻蛊是无法可解的,自己适才已经悄悄用了蛊术,但是……京冥当真一点反应也没有——当然,除了眉眼间的一丝倦意。 
“你?”火鹰双目猛地一睁。 
京冥轻轻笑了笑,有些羞涩,淡泊不似人间,他将那只打去的拳头慢慢翻转,展开,掌心,赫然是一只碎裂的玉瓶。 
那是轮回散,当今世上绝无仅有的最后一瓶轮回散。 
火鹰终于明白了京冥眼中的萧索——他终于服下那最后一瓶毒药,却不得不继续面对这无尽的厮杀。 
“京冥,我不想杀你,你可明白?”火鹰忽然说:“你是这世上唯一懂我的人。” 
京冥笑笑:“可惜,你却不是这世上唯一懂我的那一个。出手吧。” 
二人的身影又一次斗在一处,京冥已经了无牵挂。 
火鹰一掌递出,忽然道:“京冥,你明明已经可以练到第九层的。” 
京冥笑笑:“我只想乾坤通达,我掌握不了这个天地,杨磏龙,我一直很敬佩你,这个世间,你是唯一有勇气不惜一切也要改变世界的那个人。” 
火鹰道:“那你为何阻我?” 
京冥索性住手:“因为我更知道,那做不到,只会伤及无辜而已。”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了看四周——天很静,海也很静,适才厮杀的人渐渐转向城内,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 
无须再解释——他们各自信奉各自的信仰,永远没有交集。 
京冥脸上的倦意似乎更盛了。 
“什么时候吃的药?”火鹰还是忍不住问。 
“昨天夜里”,京冥看了看天,“或者说,六个时辰以前。” 
火鹰终于无话可说,六个时辰,药性早就深入了骨髓—— 
只是在这一瞬,西北方向一片火树银花闪遍天际,京冥痴痴地望着,望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那是什么?”火鹰忍不住心中一丝战栗。 
京冥一字字道:“那是徐阶做了新一任内阁大学士,八方戚家军赶到台州的消息。”他又一次加重了语气:“那也是福建境内倭寇被赶出中国的消息。”最好,他笑了笑:“那还是当今万岁下令,追拿严家,追捕演武堂余凶的消息。” 
每一个消息都如同一个霹雳,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火鹰脸色终于也变了。 
京冥笑着解释:“你看,我不得不吃轮回散,我必须赶在你之前做完这些,你把严家赶下台,但是……一切都被接收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完美无缺。” 
“很好。”火鹰点头:“我也终于明白北边那些日本海船是怎么回事了。武田那小子,想要黑吃黑。” 
京冥点头:“你对付得了他,我相信……只不过,这个人,你要留给我。” 
京冥从来没有幻想过在武技上击败火鹰——火鹰的武艺已经到了化境,他用的是另外一招,更彻底的一招。 
火鹰留在那里,从头到脚,忽然开始衰老。 
京冥驾着艘小艇,掠到了武田的船上。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那是他生平唯一歉疚的女子,那是他最后一桩罪。 
“拔你的剑。”京冥道。 
武田没有退缩——大名的传人绝不会退缩,京冥也一剑攻了上去,只是在那一刻,一道黑影扑了上来,撞上了京冥的剑锋——牡丹一样素净的脸庞,曾经是京冥厌恶绝顶的女人,只是那一刻,他终于拔剑,走人。 
她、也是个为了爱人付出一切的人哪…… 
……霍澜沧轻轻的睡着,神态如同小时候一样的安详。 
“澜沧、我发过誓的,不会死在你面前。” 
月光,柔柔地洒满了海面,似乎从有大海的那一天起,月亮就是这样的照着了。 
京冥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两圈,终于对着沈右夫妇道:“小楠,右手,你们送我一程,好不好?” 
“去哪儿?”沈小楠惊道。沈右却不动声色,挽住她的腰身。 
京冥笑笑,将束发的长带解了下来,纯黑的长发又一次在月光下飞舞,他终于轻轻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我回家。”只是,他那双一直深邃的眸子里,终于开始闪着灰败的神色。 
京冥一步步向外走着,微风如同澜沧轻轻的呼吸声。他忽然顿住,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挖起一根初生的小草,看了看,回身放在霍澜沧枕边。 
立春了,一切……终于要重新开始。 
“小林兄?”京冥探询道。 
小林野点点头——海边,兀自飘浮着那纯白色木筏。 
沈小楠终于明白了京冥要做什么,看着他踏上木筏,解开缆绳,足下微微用力,向海中遥不可测的远方飘去—— 
“京大哥——”沈小楠忽然长叫起来。 
“我叫安哥拉。”木筏上的年轻人轻轻唱起一首古老的,辩不清曲调的歌谣,诉说着遥远的国度,遥远的海岛,有着善神和恶神主持公道。 
我是恶神的宠儿,只是这一生,我甘愿接受诅咒罢了。 
远古的天空,远古的月,远古的大海……京冥躺在木筏上,向着深处飘去。那极深的地方,是他母亲葬身的所在,也是他一生故事开始的地方。 
妈妈,我来了,安哥拉来了…… 
下卷 第三十章 春野孤坟吊前情 
隆庆六年。初春。 
十年间,东海海患渐平。泉州一府六县,渐渐又回复了生机。 
只是连年的天灾,这里还是颇有凋敝之色,再不复昔日繁华。 
“哐啷啷啷……”远远的,一溜儿七八辆大车慢慢赶来,车上货物颇为沉重。 
“是铁肩帮!”街上老老少少忽然激动起来,一些个女子直接就往家里跑,匆匆忙忙地娶了锅碗出来。细细的人流汇聚成潮,围在开元寺外,知道今日又有了赈粥。 
开元寺一航方丈早已迎了出来,满脸挂着笑容:“阿弥陀佛,张堂主又到了,真是泉州百姓的活菩萨。” 
那赶车的汉子跳下车来,合十一礼:“大师安好,大师一生救人,才真是慈悲为怀。”说罢,身子向左一闪,让出一条道来。 
一航吃了一惊,见这堂堂的恶鬼道堂主颇为恭敬,显见车里还有什么铁肩帮的大人物。他不便多说,只指挥着僧侣卸车下马,搬运粮袋,眼光一扫,最后一辆大车上,一名中年文士跳了下来。 
他挥挥手,止住手下的问候,轻轻在门柱上划下一个标志——三纵六横,正是铁肩帮帮主的标志。 
“张堂主,你带着兄弟们在开元寺中等我七日,我还有桩旧债未了。”那中年文士轻轻道。 
“是。”齐声的回答。 
那中年文士又转向一航:“大师,可否借我一条小船,我、我要出海一用。” 
一航回礼:“区区小事,杜帮主七年来不知救了多少泉州百姓,这等事,只管吩咐。” 
那中年文士也不进寺庙,只是向着远方看去——远处,似乎有海风抚过心中旧伤,呜呜作响。他的脸庞颇带了些风霜之色,只是眉梢眼角还掩饰不住一股斯文气——正是杜镕钧。 
十年江湖老青衫,十年……转眼就是十年了。这些年来杜镕钧忙忙碌碌,极少想起些昔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尤其是自从七年前接掌铁肩帮帮主一位,更是南征北战,极少有一刻将息。只是……今天,心绪却分外的不安宁起来。 
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诺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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