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第71章


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诺颜……” 
十年前刻骨铭心的一幕,忽然掠上心头。 
他被牢牢的困缚着,被几个士兵押上台州城外火鹰的坐船,他自知万无生理,只紧紧闭着眼睛,任由那些人摆布。 
“杜镕钧?久违。”睁开眼,正看见火鹰,只见他穿了件极宽大的黑袍,但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伤痕。居然是火鹰,不,是杨磏龙,是他主持了这一切! 
“杨磏龙,你也有今天?”杜镕钧哈哈大笑:“你这个数典忘祖的小人,你对得起你爹爹么?”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他对不起我。”杨磏龙懒懒的斜靠在交椅上,手里翻着属下搜检来的半册《乾坤心经》和一张标明了铁肩帮明线暗桩的地图,忍不住哈哈大笑:“当真天助我也!京冥这个蠢材,如何就把这图交给你了?” 
杜镕钧极是后悔,那日京冥确实有过交代,叫他一旦看熟就急速毁去此书。但是,《乾坤心经》他虽然看熟,却舍不得毁去京冥的亲笔;至于这张图,实在是过于复杂,直到今日,他还是不能记在脑子里。 
“无耻之徒,你不得好死!”杜镕钧怒道:“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让爹爹砍死你算了。” 
“少和我提当年!”杨磏龙脸色一凛,满脸阴森之色,杜镕钧后半截骂人的话当真出不了口来。 
“你……你杀了我吧。”杜镕钧咬牙道:“你家少爷难道怕死不成?” 
杨磏龙有些好笑地打量着他,杜镕钧,好像还没吃过多少苦头,亏得霍澜沧京冥一路照料,好端端活到今日。他存心吓这小子一下,单手伸出锁住他喉骨,一分分用力,口中笑道:“好极,镕钧贤弟,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杜镕钧忽然拼命摇头,嘴里勉强叫:“慢……” 
杨磏龙手一松,但依然锁着喉骨:“什么?” 
杜镕钧咳嗽几口,大声喘着气道:“你杀我可以,不过……我,我,我要见见诺颜!” 
“诺颜?”杨磏龙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你这恶贼,怎么她了?”杜镕钧紧张道。 
“我怎么会对她不好?”杨磏龙嘿嘿一笑,忽然对着一侧的门喊道:“诺颜,出来吧,有个人想要见你。” 
杜镕钧的双手还反缚在背后,但是人已痴了,望着那扇门,不知是畏惧,还是欣喜。这里,台州城外的海上,杀场的核心,难道,杨磏龙真的带来了诺颜? 
门开了,一个穿着玉色螭纹小袄的女子走了出来,眉若远山,远山之下,是两汪桃花潭水,一望醉倒人心。 
“诺……颜?”杜镕钧狂喜着,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但是目光忽然凝聚在小袄下的腹部上——臃肿的腰身,似乎已经无须解释什么。杜镕钧癫狂地吼了起来,几个士卒就要按住他,被杨磏龙挥手赶出,他冲到诺颜身边,嘶声喊着:“你,这,你——” 
“我什么?”诺颜看了他一眼,走过他身边,挽起杨磏龙的手臂:“阿龙哥哥,喊我出来做什么?” 
“诺颜!”杜镕钧竭力挣扎,整个人在绳索中扭曲:“你,你知道这个人都做了些什么?你,方诺颜——” 
杨磏龙拍拍诺颜的手背,柔声道:“回去吧,好生躺着。我处理了这儿的事,就送你去岛上静养。” 
诺颜瞥了杜镕钧一眼,依然没有什么神色的走了——她的手在拼命的抖着,泪水不争气的滑落,只是杜镕钧只能看见她颤抖的背部,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杨磏龙!”杜镕钧终于忍不住叫骂:“你是畜生!” 
杨磏龙笑了:“畜生?我武功比你强,手段比你高,你若是胜过我,自然也能做这样的畜生——杜二公子,你明白么?” 
杜镕钧咧着嘴,不知想要哭还是想要笑,但终究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他恍恍忽忽,被推来推去,喂水不喝,解开绳索也不肯逃走——那是诺颜么?会不会是杨磏龙找来一个相似的女人故意戏弄他?他摇着头,那聪慧的神童,情深宽宽的少女,羞涩可人的新娘……还有,那微微隆起的、丑陋的腹部! 
原来,你真的怪我……你真的嫌我没用的啊……杜镕钧抱着头,呜咽成了一团。 
他的心底,似乎有什么在生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磏龙又把他带了过去,凑在他耳朵边上阴森森道:“杜贤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去吧,你的宝贝秘笈还你……我在泉州海外丁香岛上等你,看你,有没有本事抢回诺颜……” 
之后,他被糊里糊涂推出舱外,又从船板上掉了下去……台州那场血战好惨烈,不知死了多少弟兄,他开始只是傻乎乎地看着,看着看着,又抄起钢刀向前冲锋…… 
直到沈小楠极力拦住他,拖回了军营。 
再往后呢?再往后,一切都安静了……他看见沈小楠嘶声哀嚎,在沙滩上奔跑,追逐着远处一片白影,大声叫着:“京大哥,你起来啊,京大哥,你回来啊……” 
他看见沈小楠不顾一切地向海里冲,右手一把抱住她,两人忽然抱头痛哭,沈小楠喊着:“怎么办?澜沧姐姐醒了怎么办?铁肩帮怎么办?” 
再往后呢?霍澜沧终于醒了过来,但是……没有人肯去告诉她出了什么事情。霍澜沧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到处寻找,但是……终于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冥哥哥……你究竟在哪里?”她终于喊了出来…… 
杜镕钧本来想去扶他,只是,自己也抑制不住地开始流泪,那面白木筏多少冲淡了诺颜离开的悲痛,京冥,京冥他走了,那个始终微笑着的,似乎能给所有人力量的京冥去了……好像随时还会走出来,面容疲惫但眼神炯炯地解决所有难题……他,也走了…… 
霍澜沧把自己关了一个月,但终于走了出来,只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她身体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三年后,霍澜沧终于放心把帮主的位子交给武艺小成的杜镕钧,孤身前往澜沧江畔,开辟铁肩帮南疆势力,这七年间,已经颇有小成,但是,她无论如何不肯再回中原,只是守着澜沧江,继续成为铁肩帮的灵魂和支柱。 
到如今、已十年! 
杜镕钧站在船头,海外的小岛在望。他终于赴约而来,本以为平静如水的心却又上下翻腾开来,那个人,那个女人……十年了,她是红颜老去?还是依旧美丽不似凡尘? 
船到岸,杜镕钧惊呆了。 
一片鲜花如海浪的延续,向着岛的那一头铺开。 
似乎是天下的鲜花都集中到了这里,海风带着腥气吹过,鲜花摇摆起来,几乎是一色的素淡,淡粉,淡紫,雪白……梦一般地开进人的心里。 
杜镕钧犹豫了许久,不知迈出哪只脚,才不会踩到这遍野的花海。 
忽然,一阵稚嫩清甜的歌声从远处传来,脆生生的,风铃一样清亮,好像是鲜花微笑的声音——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一个穿着鲜红衫子的小女孩儿从天边跑来,杜镕钧几乎怀疑是回到梦中——那,那几乎就是小小的诺颜啊! 
“你是谁?”小女孩歪着头,“伯伯说有客人,是你吗?” 
“伯伯?”杜镕钧一惊。 
“嗯。”小女孩儿用力瞪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伯伯说,今天爹爹来接我回家。你就是爹爹吗?爹爹……是什么?” 
杜镕钧一下全惊呆了,看着那双纯澈的眼睛,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七年帮主做下来,今天,第一次慌了后脚,如同少年时的懵懂一般。 
“你……你伯伯在哪里?”他急急问道。 
“在娘那里啊——”小女孩不满的说,似乎奇怪他问出那么简单的问题。 
“那……”杜镕钧心莫名狂跳了几下:“你娘,在哪儿?” 
小女孩上前拉了他手,小手柔软的如同温玉:“走,我带你去——” 
转过一片小小的山坡,是一大片绿,颤得人心尖儿柔软的绿。绿野之中,是丛丛丁香点缀,丁香的尽头…… 
是一座孤坟。 
孤坟前的男子缓缓回过头:“杜镕钧,你来了……”他的两鬓竟然已经斑白,额头上皱纹如同刀刻。 
杜镕钧纵身一跃,冲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杨磏龙,诺颜呢?” 
“死了。”杜镕钧刚要出手,杨磏龙已经继续平平静静地回答:“十年前就死了。” 
杨磏龙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活人的神采,他轻轻一拂,好像拂去灰尘一样掸开杜镕钧的手,摩梭着坟前白玉的墓碑:“杜镕钧,我等你十年了。” 
“你……”杜镕钧后退一步,颤抖着说:“你给我说清楚。” 
“香儿,过来。”杨磏龙坐在地上,招了招手,小香儿一跳一跳地窜进他怀里:“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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