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第72章


“你……”杜镕钧后退一步,颤抖着说:“你给我说清楚。” 
“香儿,过来。”杨磏龙坐在地上,招了招手,小香儿一跳一跳地窜进他怀里:“伯伯——” 
“镕钧”,杨磏龙指了指地面,“坐。” 
“十年前,我发现诺颜有了身孕,只是……过度惊吓劳累,她已经染上不治之症。诺颜不肯让我告诉你,她说——” 
“什么?”杜镕钧又一激动站了起来。 
“坐下,你怎么还是当年的性子?我怎么放心把香儿交给你?”杨磏龙缓缓道:“她说,要你振作起来,有出息,要我帮他一次。” 
杜镕钧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杨磏龙说话极是俭省,但是他依稀可以想象诺颜的哭诉,半夜的无眠,杨磏龙的踌躇……还有那日舟中诀别,诺颜的无助。 
原来,是这样的。那个女子费了这么大心力,只是为了让他好好活过这十年,让心头的伤渐渐变成疤痕。 
杜镕钧慢慢跪倒,他现在已经不会随时大哭大叫,只是颤抖着抱紧了墓碑——冰凉的,圆润的,是否,如同诺颜离去时的身体,冰玉一般? 
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山洪一样爆发了出来,小香儿不知所以地抬头看着伯伯。 
杜镕钧忽然抬起头,泪水还是不断滑落:“杨磏龙……你够狠,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爱诺颜。” 
杨磏龙先是一惊,又嘲讽地笑了起来:“我自然极爱她,我差不多是和你一起喜欢上诺颜的?只可惜……她心里只有你,我能做的,也只有为她种一岛鲜花。” 
杜镕钧沉默了许久,轻轻拉过香儿,打量着她的眉眼,酒窝……一眼眼地看着,好像是苍天送他的宝贝。忽道:“你为什么这么傻,杨磏龙,你当年好像没什么抢不来的东西。” 
“嘿嘿,杜镕钧,右手那个小子从来就没告诉你,左手……其实是个太监?”杨磏龙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在说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你不知道么?嘿嘿,嘿嘿……你叫我和你争什么?不过……我已经知足了,诺颜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天天喊着我阿龙哥哥,不像有些人,咳、咳、不像有些人……” 
他缓缓垂下头,把脸埋在黑袍里,忽然挥手:“走吧,快走!带着你的女儿滚,这里是我的地方,不许你再踏进半步!” 
“伯伯——”小香儿从来没听过伯伯用这么凶狠的语调说话,忽然大哭起来。 
“走,和你爹爹走!”杨磏龙用力挥手:“不要让我看见你们——杜镕钧,你还不滚,你非要和我在这里打上一架是不是?” 
杜镕钧忽然沉默了,一把抱起香儿,向外走去。 
杨磏龙,好像也才三十五岁吧,但是……他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了,这片海,就留给他吧,如同记忆中永远的女孩。 
站在船头,杜镕钧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丁香岛,小香儿在怀里哭闹个不休。直到此刻,爱妻的一片心意才终于暖上心头……那样的乱世啊,有多少爱已别离?又有多少爱曾守候? 
诺颜,方诺颜,金陵的第一才女……只是不该卷入那片江湖啊。 
他欠她一生,只有补还给这个小女儿……杜香儿,他的希望和亮色。 
船开了,孤岛终于变得朦胧,春野孤坟似乎也成往世的记忆。 
杜镕钧一阵恍惚,紧紧抱着女儿——十年前的一个秋天,他也是这样彷徨地逃奔,在一座叫做“相山庙”的破烂寺庙里睁开眼睛,思念着诺颜,畏惧着江湖……但是,后来的那些人却让他改变了半生命运。 
今天,他还是一个人,思念着诺颜,只是不再畏惧江湖——那些人呢?那些风华正茂的人呢?他们在哪儿啊?他们……是梦吗? 
天空,海阔,一如亘古不变的海浪,令人眩晕而不知所在。 
“爹爹——”香儿终于停止了哭泣:“我们去哪里?” 
杜镕钧这才忽然转回神,他愣了片刻,笑笑,回答:“走,跟爹爹去中原,去澜沧江,去大草原——香儿,爹爹带你去看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精彩的世界,好不好?” 
小姑娘雀跃地点头,带着无限的憧憬——她那么小,还不知道世界有多么大,远远超过丁香岛的这边到那边。 
风,如同理想一样鼓满船帆——今天正好是顺风,小船破浪而前。 
前方,总有新的梦吧。 
丁香岛上,杨磏龙目送着那个寄托了他十年心血的“女儿”的离去,忽然觉得似乎再也没有事情可做。 
地语天言皆幻梦,而如今乾坤只有静谧,安静的几乎等于永远…… 
杨磏龙的手轻轻划过墓碑,一行鲜红的波斯文字刻在雪白的墓碑上,他的手指感觉着这凹凸,似乎提醒着自己,其实,也曾有一分深入骨髓的爱恋: 
谁愿归去?守望一生。 
很久以前,曾经有个人用极深沉的语调念过这句话—— 
谁愿归去? 
守望一生…… 
——谨以此文,献给多年来守卫我理想的阿伽哥哥。 
——飘灯, 
初稿成于2005年1月26日凌晨三点三十五分。 
(全书完) 
外篇 沉香箫 
东海有龙涎木,沉水百年,名沉香,以为箫笛,有金石声。 
——《江湖异闻录》 
(一)蝴蝶儿,晚春时。 
其时正是嘉靖年间,暮春三月,京师已是一地暖暖的春意。 
一乘儿暖轿,正匆匆忙忙地前赶,轿中不时有双清凌凌的眼睛向外瞟这么一下,轻轻地促道:“快些,再快些。”声音端庄里裹着娇嫩,显然年纪还不甚大。 
“小姐”,一旁的小丫头快步如飞,忍不住有些气喘,多嘴道:“你怕他什么呀,到府里回了老爷,好好整治这个登徒子。” 
轿中的女子脸却腾的一下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低了眼,不敢再向外看,也不知是盼那“登徒子”追来,还是不追来。 
“小姐小姐”,那丫鬟懵懂不知,只顾大叫:“那人不见了,想是自己觉着没趣,走了。” 
“走了么?”轿中的女子声音微微一沉,终于忍不住将窗帘儿拨开一条缝,一双灵活之极的眼睛向后望去—— 
轿后人影重重,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翁身后忽然闪出一个白影,一双眼睛,竟是痴痴地望定了她。 
轿中的女儿“啊”的一声轻呼,自觉失礼,不禁用手帕掩了胸口,只觉得心头一阵狂跳,似乎适才的目光满带着炽热,竟顺着她的双眸,烫了她的心。 
片刻的功夫,小轿已经抬入了一座府邸。跟随的白衣少年远远站定,抬头望去,口中喃喃道:“瞿府……瞿府……她,原来是姓瞿的。” 
他举步欲前,但是终于还是转身,只在口里反复念着,“瞿……瞿……”好像这个姓真是说不出的琳琅上口,和谐美好。 
瞿府的后院,柳色遮楼,落花飘香,小轿一停稳,瞿菱便轻跳了下来。 
“小姐”,小丫鬟轻呼,“小心着些,总这么顽皮,又落得夫人埋怨。” 
“是,红妈教训的是——”瞿菱拉长了调子,扳着脸道,却是自己一个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好了好了,红砚,这不是自己院子么,管那么些规矩做什么,我又不是京官的小姐,净等着许配人家。”
这未出阁的姑娘,大大咧咧出口就是“许配人家”,倒是脸也不红一红。瞿菱只管自顾自进了屋子,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作品相关 《风尘叹》年鉴 
明正德八年(1513年) 
●杜家衡(杜镕钧父)生 
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 
●方北辰(方诺颜父)生 
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 
●瞿菱(杜镕钧母)生 
明嘉靖 十七年 戊戌 公元 1538年
●杨磏龙生于京师。 
明嘉靖十八年 己亥 公元 1539年
●一月 京冥生于拜火教圣山萨巴兰山,取名安哥拉,神卜的结果为:他是恶神安格拉&;#8226;曼纽所宠爱的对象,他注定要承受所有的罪恶和诅咒,直到善神取去他的生命。 
●十二月 霍澜沧生于澜沧江畔。 
明嘉靖二十年 辛丑 公元 1541年
●杜镕钧生于金陵。 
明嘉靖二十三年 甲辰 公元 1544年
●方诺颜生于金陵。 
明嘉靖二十五年 丙午 公元 1546年
●京冥自名。单身至中原,遇见霍天河、霍澜沧父女。
明嘉靖二十七年 戊申 公元 1548年
●方诺颜四岁生辰念诗惊四座
●霍天河开始聚积小股兵力,尚未建帮。
明嘉靖三十二年 癸丑 公元 1553年
●兵部郎中杨继盛上疏揭发严嵩十大罪、五大奸,被下狱论死。
●杨磏龙母带杨磏龙南逃,其母惨死,杨磏龙投靠方家。
其时杨磏龙十五岁,杜镕钧11岁,方诺颜九岁。
明嘉靖三十三年 甲寅 公元 1554年
●杨磏龙遇见北上的霍天河与京冥,提出交换条件,开始筹建铁肩帮。
明嘉靖三十四年 乙卯 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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