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引》第42章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怀丰难得坐起来,他掀开一旁的窗帘,直直望着外头。就算过了年,外面依旧是光秃秃的,偶尔有个树杈上落了积雪,没什么生气。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怀丰就放下了车帘,可倏尔之间,他又用两指挑开厚厚的帘子,往某处望去。
只见灰蒙蒙的天地间,有个灰棚搭起的茶寮,茶寮外挑着一方高高的旌旗,上头写着什么看不清楚,招展的旌旗下方是利落翻下马的一男一女,有人接过他们手中的马去喂了,那二人也不进去,只留在外面有说有笑。男子穿着青衣,女子穿着红袄……
怀丰定定望着,又起了一个奢望,那女子可会是阿秀?她伤好了?来找子正兄?如此这样乱七八糟的想了会儿,他垂下了头,少顷,他又不甘心地抬起头继续眺望。
马车继续吱呀向前,离那一处越来越近了,那人纤弱的身形、那人熟悉的眉眼悉数落在他的眼中,就像一幅画慢慢展开,一点点清晰,怀丰坐在车里抿着唇无声笑了。
她如今好好的站在跟前,身子没了大碍,那便够了,他如实这样想着。
马车快要经过茶寮,怀丰正欲放下帘子,没想到与此同时阿秀的视线疑惑地朝他这儿打量过来。顾怀丰心头一跳,连忙放下帘子,身形又多此一举地往后避去。
陡然一动作便扯到了伤处,他疼得冒出一些冷汗。他的胸口处紧紧缠着绷带,外面罩着厚厚的锦袍,此刻虽然在冒冷汗,可顾怀丰却如今没来由地热了许多。
这个瞬间,他异常难熬。纵然自己躲在了车里,却依旧像是赤~裸裸在她面前经过一样,他心里头生生绷起一根弦。在听到外面有人急急呼喊着“大人,顾大人”时,那根心弦悄悄松了,他吁出一口气。
阿秀心头怦怦跳,她三两步上前,又试探着唤了一声“顾大人”,前面赶车的小厮拉住马车,疑惑道:“姑娘,你是?”
阿秀正要说什么,车里那人轻轻挑开车帘,探出半张俊脸,对她颔首笑,“阿秀姑娘。”
他虽然是瘦了又黑了些,但笑得一如当初,还是那么好看,好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上仙。
阿秀怔了怔,欠身道:“大人安好。”说着,又抬头仰望那人,她的心完全受着他的指引,不停地胡乱跳动,那眼神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热烈期盼。
其他马车也陆续停了下来,白氏不明所以,待见到阿秀时,她的脸忽地惨白,便对枚烟吩咐道:“你去瞧瞧。”
枚烟依言下了车,她如今附在别人身上,自然不用担心阿秀认出自己来。待走到近旁,她佯装亲昵地问道:“顾郎,这人是?”
“顾郎”二字一出,车上车下之人都滞住了。
怀丰踩着墩子下来,对阿秀作了个揖,向着枚烟尴尬解释道:“阿烟,这位是于我有救命之恩的阿秀姑娘。”言罢,他又道:“阿秀姑娘,这位是怀丰的妾室,姓梅。”
妾室?
阿秀心口一痛,她来不及思考其他,只能任由体内汩汩的热血胡乱窜着,那些热意一下子全涌到脸颊上,她苍白的脸登时红了。她喃喃重复了一遍,定下慌乱的心神,欠身道:“几个月不见,竟不知大人有了这桩喜事,恭喜顾大人和梅姑娘。”
枚烟上前挽着顾怀丰的胳膊,“顾郎,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如请回府去做客?”
看着这些,阿秀恨不得现在就逃,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事。”
怀丰闻言又客气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行一步,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来顾府知会一句即可,我定当竭力襄助。”
阿秀应下来,目送他二人回了车,直到那几辆马车都走远了,她才耷拉着脸回来。
明英道:“怎么,还在心心念念想着那呆子呢?我瞧着他可是左拥……”
“明英!”阿秀大声打断他,“马喂饱了,你不是想着急见到一一么?还啰嗦什么?”
言罢,她接过小二手中的马,脚上一蹬翻身上去,大喝一声,朝前奔去。明英摇头,他付了银子,这才一拍马屁股,赶紧追了过去。
他俩一前一后,迅速追过了顾家的几辆马车。顾怀丰听见动静,仍挑开帘子露出一道缝隙静静看着。直到再也望不见那道身影,他才失神地放下来。
未曾料到,马车刚入安州城,怀丰又见到了阿秀和明英。他俩一人拉着一匹马,盯着不远处红彤彤的热闹的迎亲队伍,面上皆是惊色。怀丰心觉不妙,连忙让一个小厮去问问到底是何家亲事。
不多费力,那小厮就回来说:“少爷,今日是知府范大人的喜事。”
怀丰心下一沉,又问:“娶哪家的姑娘?”
“说是谢家。”
谢家?哪个谢家?
怀丰认真思索片刻,倏地亦大惊失色,难道是谢一一?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抱歉!
我觉得梅姑娘和顾大人也很搭啊╮(╯_)╭,没想到大人是个百搭款!
、范府喜事
明英抬手拉扯了一下背在肩上的包袱,里面传来叮呤当啷的清脆响声,夹杂在熙攘的迎亲鼓乐声中,显得格外尖锐刺耳。那些是他千里迢迢带来送给一一的胭脂水粉,如今好像都没什么用了。
“阿秀,我想回翠虚……”明英低喃。 
阿秀收回了出神的目光,她拍了拍旁边黯然失色的那人,假装意气奋发道:“走,咱们去范府瞧瞧。”
“不要!”明英直接拒绝,说着又退开几步,生怕她会硬拽他过去似地,“我可不想亲眼看着她嫁人。”
“旁人只说是谢家的姑娘,又没说一定是一一。”
“怎么不是她?”明英愤愤争辩,“你听听,老百姓都说新娘子是前些日子治病救命的谢神医,不是她,还能是谁,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阿秀垂下眼,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她方才话里心存侥幸的想法,其实是最最典型的自欺欺人,只不过她一向没有明英正视现实的勇气。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或者不是谢一一,于她而言,再没什么区别。
她找寻千年的那个人,终于要娶妻了!
阿秀不得不承认,与她生同寝、死同穴的那个人,早在千年之前,就化作了一抔黄土……
不论是三百多年前的小和尚,还是现在的范晋阳,都不再是她青梅竹马的阿牛,都不再是那个趟着河替她殓尸的傻子了……
所以,这千年来无谓的寻找,莫非到头来,只是她这缕孤魂不甘孤苦的一厢情愿?
阿秀不敢再想,她怕再想下去,会发现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明英沉色道:“阿秀,咱们应该去送份贺礼的。”说罢,他自顾牵着马向前去了。
望着他无比笃定的背影,阿秀忽然由衷体会到何谓无望、何谓可悲,如他,亦如她。
远处的顾怀丰瞧在眼里,吩咐身旁的小厮速速跟着,免得他俩会出什么事,转念一想,他又唤回先前那个小厮,只道要自己亲自过去一趟,让他去和老夫人说一句。
今日的知府府邸,正门口挂着柔软的红绸,贴着大红喜字,在冬日一派的萧肃之中显得格外喜气,但在有些人的眼中,确实格外扎眼。
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明英和阿秀双双上前,门口迎客的管家认识他二位,熟络地打着招呼:“二位回安州了?可是来参加我家大人今日的喜宴?”
明英作了个揖,卸下肩上的包袱,当做贺礼送了上去。管家从未见过这样随便的贺礼,但依然不露声色接了,口中喊道:“青州明英送……”
管家说话的同时,远处鞭炮噼里啪啦震天响,一群爱凑热闹的小孩子跑来跑去,不停拍手叫道“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
原来,吉时到了!
忽然间,许多的人乌泱泱从府里涌了出来,人群正中间拱着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男人。他长的本就是相貌堂堂,现在一袭红袍衬得他愈发精神,英气勃发。
阿秀看得贪婪。
将眼前这个喜笑颜开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总是灰布麻衣的阿牛相比,她只觉惊诧,他们虽然长的是一样的脸,可分明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再与那个雪夜狰狞的小和尚相比,阿秀就止不住战栗,她生怕下一秒那人就扑过来朝她嘶吼说自己死不瞑目!
她惶恐极了,难道这一切真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难道天道轮回,他们就没了缘分?
阿秀盯着范晋阳发呆的时候,范晋阳亦发现了明英和阿秀。经过他们身边时,他满脸惊喜又坦荡,“明少侠,阿秀姑娘”,接着无比喟叹道:“你们竟回来了,一一原先还担心你们赶不及呢。她若是知道了,定然高兴极了。”
明英苦笑着正欲回应,范晋阳就被人拥着往那顶八人抬的轿子去了,他还不忘回头对他们抱歉地笑了笑,用口型让他们进去歇着,待会空了再叙旧。
鞭炮又放了好几响,在喜娘和丫鬟的簇拥下,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终于下了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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