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子归》第45章


“如今想来三皇子对太子殿下少有兄弟之情,多为嫉恨之意。从五绝的灭门,到将军府的没落,再到先帝政令的废除。元宝也知道,先帝临朝后期,多是太子监国。不论是收留灾民的流民坊,还是收留鳏寡军属的养济堂,亦或是与江湖人和平相处的惯例,这些都是与民休息的仁政啊。结果呢!”荀少师仰头一口喝干,重重落下酒盏。 
“全被推翻!什么流民坊如养虎为患,养济堂吃光皇粮,江湖自封盟主有意推翻皇朝,真放他祖宗八代的狗屁!” 
“莫要将太子殿下骂进去。”王叔仁瞥他眼。 
荀少师梗一下,方又道:“还有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半年伐蜀三年灭狄,都过年了,进川的军队还在山沟里绕着,军饷大把花着。放着两河灾民不管,倒和那个肥头大耳的穆郡王扛上。” 
杯中酒一口闷,荀少师痛心疾首地拍着王叔仁的瘦肩。“元宝啊,远走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太子殿下监国时留下的底子几乎被先皇败光,剩下的那也在几年被用个底朝天。” 
他象征性地将酒盏翻个个儿。 
“如今京师就是个空架子,富商们十室九空,抄家的银子三分进皇帝的私房金库,三分进内阁,三分被百官分刮。”荀少师比出小手指,“只有一分进户部。” 
“糊涂!”王叔仁愤恨摔盏,“君则怎会容许杀鸡取卵的灭国败招。” 
“他?”荀少师嗤笑,“元宝啊,知道着孩子你是中意的,要不然也不会留他在朝然后假死遁走,只是人是会变的。” 
“皇帝御宇之时提出三年灭狄,老夫第一个反对,老夫就算是武人,当年也听过你和太子商量的十年之计。知道以今日之大魏,举倾国之力也难灭北狄,不如先与民休息,待十年后兵强马壮,国库充盈再挥戈向北。只可惜,皇帝憎恨一切与太子有关的人与事,硬将如此良计说成偏安苟合的歪理,并以此罪名将老夫放逐出朝。” 
鼻尖满是酒气,荀少师站起身。“其实在老夫提出十年之计前,曾请季君则过府商议。当夜他应承得好好,大殿之上必与老夫合力劝服皇帝,可在嗅出风声后,他却一个字也没说。” 
王叔仁颤,杯中酒撒出几分。 
“元宝啊,你这个徒弟是个权臣的料却没有直臣的心。如果给他个百废待兴的皇朝让他从头做起,不一定能行,可如今,哼。”荀少师冷哼一声,“碰到更厉害的角色,他怕是自身难保。” 
“仲华。” 
荀少师转过身,只见王叔仁放下酒盏,眉目清明地看着他。“拐着弯话真不是你的性格,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荀少师老目一颤。“元宝……” 
“别告诉,今日请来只是老友叙情,这话—”王叔仁一顿,“太假。” 
“原来老夫也变虚伪了。”荀少师自嘲一笑,而后肃清双目,“元宝,今日的龙旗可看清。” 
“是次黄龙旗。” 
“不错,圣德快不行了。”荀少师精短道,“是时候还政皇孙。” 
闻言,王叔仁瞪目。 
“元宝,当年皇孙是我们合力救出,也是冬至之日,难道忘了么?” 
怎能忘,如何忘? 
他还记得从马车的暗格里抱出藏身其中的小小皇孙,那是他最心爱弟子的孩子。 
小小的,如猫儿般。 
“大大,这是哪儿?” 
太子守礼,让小皇孙称他一声大师傅,可皇孙贪懒便称他为大大。 
昔日俊美的玉面已饱经风霜,他摸着皇孙的头。“乖,今后不可再叫大大。” 
“那君临要叫大大什么呢?” 
“就叫师傅吧,还有皇孙也不可自称君临。” 
“可是皇爷爷为君临取的名字呀。” 
是,是元宁帝为最心爱的皇孙起的乳名,君临君临,饱含圣意却又催命,这么复杂而又黑暗的朝廷,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怎会明白。 
看着他纯真清澈的瞳眸,王叔仁心酸道。 
“今后就叫十一,世间再无君临。” 
第十五章 大傩之舞
时雍坊曾因太子府的坐落而繁华,后随敏怀太子的故去而没落,可谓当时京师气运交移的最佳诠释。如今坊间富贵鲜少,仅余几位失势官员宅院,前太子太师荀大人的府邸便是其中之一。 
“多谢小哥。” 
冲荀府门房微微一礼,余秭归走下石阶。 
“怎样?师傅他还好么?”不等靠近,十一便迎上去。 
“师傅他和人拼酒,结果烂醉如泥。” 
娃娃脸有片刻呆滞。“长么大还没见师傅醉过呢。” 
不仅师兄,连她也没见过。 
师傅偶尔小酌,却不会放任自己多喝。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个吟诗傻笑的疯老头会是她的师傅。 
既然师傅能放纵自己醉到种地步,想必荀府是安全。 
“等师傅睡醒,再来接他吧。” 
着看久未出声的上官意一眼。 
这人心眼虽多,对她却是真真切切的好,她是知道的,以至于只要心中有事,就会忍不住寻找那双春眸。虽然看人眼色的习惯有些孬,可她非但不在意,反而暖暖的觉得安心。 
“天色不早,先找间寺庙吧。”上官提议道。 
她遂点头。 
冬至祭祖,大魏人多在此时选择返乡。若来不及回家,便会寻正经寺院,于佛祖前点烛烧纸,遥祭家中祖先。 
过去她因不愿承认双亲故去,从未烧过纸钱。不知泉下爹娘囊中羞涩之时,有没有偷偷骂她。 
想到这,她微微一笑,寻着街边香火铺刚要进去,就见十一目色一颤,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愣愣向前。 
“师兄!” 
只见十一脚步飞似地加快,然后在一间废弃的府邸前停下。 
“师……”她也一并站住。 
敕造太子府。 
匾额蒙灰,隐隐显出五个字。十一的身形有些微颤,缓慢地步过门前威严的石敢当,他伸出手想要揭去门上的封条。 
“不要碰。”低沉到令人发冷的声音。 
子愚。 
他愣怔在原地。 
“如果不想承担那份责任的话,就不要碰。” 
十一迟疑下,手终于放下。他转过身,眼中是漫漫无边的忧伤。 
心知他此时定困惑无助到极,犹如昨夜的自己。余秭归走到门边,将他领下来。 
“师弟…没想到我还记得……走到前面就记得……只是…为何要封大门,三叔明明过,只要…只要天下还有人记得爹爹,门便会永远敞开,永远……” 
十一的眼眶微微泛红,捉住秭归的手也越握越紧,握得袖角皱成团,连带着皮肉也感觉到那种痛彻心扉的情绪。 
“就算天下人不忘,可只要九霄云上的那人在一日,便无人敢去记起。” 
上官走上前,掰开十一紧握不放的右手,冷静道。 
“这些年周围人将你保护得太好,现在是时候决定,是继续做十一,还是成为君临。”上官意句句命中靶心,黑眸冷淡显得无情。 
“子愚。”难以认同他的直言。 
“秭归,你的师兄已经不是个孩子。”上官看着她,轻柔道,“一直以来不论是王掌门,还是你的师兄,甚至于秭归,都忽略这个事实。你当一直捂着他的眼睛和耳朵,他就真正幸福么。他已经是个人,而人就该选择自己的路。” 
她一怔,看向那张不再无忧的娃娃脸。 
原来需要仰面才能看清师兄的表情啊,仰头的动作做的如此自然,以至于忽略他已经长高长壮的现实。 
“上官公子,谢谢。”不期然,十一道声谢,“师弟,我们去找间寺庙吧。” 
看他的眼虽然依旧圆圆可爱,却带丝从未有过的成熟。 
“嗯。”她应声,胸口难以抑制地泛酸。 
“怨么?”身侧,上官问道。 
摇摇头。“子愚说的很对,一直以来是我们不想师兄长大,却忽略师兄的心思。所以当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迎来的便是更加猛烈的成长之痛吧。” 
她看向身前不远处,那个积极问路的少年。 
山河浸染夕阳,是一年中日落最早的一天。冷冷清清的寺庙里,只有几个不及回家的异乡人。 
在白信封上写下爹娘生卒年月,余秭归看向久未落笔的十一。 
“师兄,怎么不写?” 
“我不知道。”娃娃脸上满是苦闷。 
师兄离开京师的时候还很小,记不清是很自然的事,只是没有生卒年月如何烧香,就算烧份心意也难以传递。 
见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上官难掩心喜。走到香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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