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有晴天》第30章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他转身出门,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了笑就又转身走了。
米凉整个人僵在那里,他的那个笑,竟让她有种永别的错觉。隔了好一会,她才转身进屋,镇定地烧开水,泡咖啡,吃一碗泡面,然后打开那个旧MP3,戴上耳机。听了好久,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在“听”。这一次的失聪,根本像是长久性的,从欧城离开到现在,过了一个多小时,她依然什么也听不见。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意识到自己彻底聋了,恐怕是真的彻底聋了。可是她还有大提琴没有赎回来呢,她的提琴。她怕是再也不能拉琴了。以前也想过,她只是忍住不去想,有一天聋了,她可以做什么。曾经大提琴是最重要的一个,如果聋了,她怎么办呢?现在,欧城还在,她却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该怎么办呢?
米凉环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直到夜里的寒露浸得她发抖,她站起来去关上窗户,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把地板上的灰尘晕开了一大片,像一只空洞的大眼睛,毫无生气地盯着她。她忽然觉得一阵恐惧,耳边的寂静,像是压力巨大的浪,一波接一波地袭来,让人无处逃遁。
米凉背上背包,就出了门。出门去哪里,去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她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子开起来,坐椅上下颤动,她仿佛又听见破旧公交车的哐当声。路边广场上,有人放烟火,那烟火点燃以后腾空,爆炸,开花,熄灭,整个过程是无声的动画。银泰门口的音乐喷泉今晚很热闹,好像还有新产品推介的一场模特秀,她记得自己以前帮花店送货的时候,还给银泰送过盆景。
车子走到珞合路,米凉发现那家绝伦花艺花店已经不在了,现在那里是一间服装店,店门口,有两个店员在叫卖,似乎是清货什么的。一路上了天桥,又走到江滩,那里民间艺人正在表演节目,还有小孩子在追打嬉闹。
米凉坐在那辆公交车里,随着它穿行了半个城市,到了终点站,又转车往回走。她木然走出车门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是在等,等某个时刻,等一个声音忽然撞击她的鼓膜,然后她又重新恢复听力。
以前,她每次听不见声音的时间不会很长。这一次,她等了这么久,久得让她终于确定,自己是再也听不见了。
可还怎么去再听他叫她一声“丫头”呢?
2007年11月6号。
这一年的秋天极短,短到时光如梭,瞬间就是冬天了。在几次大风过后,气温已经降到五度以下,就连路边梧桐树上的残叶也都飘零殆尽。
取水楼的旧房子青砖黑瓦,窗户外的防盗网已经锈得辨不清形状,茁壮的瓦松自屋顶冒出来,二楼窗台上的那株仙人掌已经长开了。它长得很快,才一周时间,就高了许多。欧城每天傍晚都能看到米凉把窗台上的仙人掌拿进去,关上窗户,屋里的橘黄色台灯就亮了。第二天傍晚他再来的时候,又会看见窗台上那盆鲜绿的仙人掌。他每天傍晚都刻意路过这里,把破旧的吉普车停在这座公寓楼与街道相邻的拐角处,隔着一条小街看她从便利店买完晚餐、上楼,他再离开。每次都是看见她窗户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他才离开。
今天,他中午就到了。他去米凉的公寓门口,把装着现金的信封从门缝里塞了进去。信封上只有一行字:丫头,保重身体。然后,他就坐在那辆车子里,打开老旧的CD唱机听爵士。
他最近常常听那个老男人的歌,约翰尼·卡什。这张碟是很早以前米凉送给他的。这个老男人的声音,总是好像沉淀了很多年的时光,再从地底漫上来,极重极有力量,有一点雅痞,却又潜藏着温柔。简直像是一个三百岁的人唱出来的。他还记得米凉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梢飘起来,脸颊上有淡淡的笑容。她留给他最多的就是这种笑容。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常常回忆。人在剩下的不多的时间里,回忆就容易变成一件沉重而奢侈的事。现在他能做的,除了回忆,只有等待。等待找回自己的身份,等待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被死神吞噬,等待在死之前重新清清白白地活上哪怕一天。
欧城拿出那本台历,在“11月14号”那里画了一个红圈。这一天,在滨江饭店将会有一场慈善餐会,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看见于嘉陵,他会在晚宴开始之前做一次慈善演讲。欧城等了很久,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就在等这么一次机会。
黄昏的天空有点浑浊,气温也开始降低。欧城头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透过那微薄的青烟,他看见一个穿灰色大衣的细瘦身影走进了街角的便利店,没过几分钟又出来。她手上提了一袋东西,看上去像是方便面、面包、罐头一类的食物。他每天傍晚都看着米凉提了这样一些东西上楼,他没有办法,只好给她送去现金,提醒她保重身体。
不一会,米凉进了楼道。欧城微微支起的身子放松下来。就在他要发动车子离开的时候,忽然又看见米凉从楼道里出来。这次她是飞快冲出来的,手上还拿着他刚刚送进去的装着钱的信封。
他看见她急急地跑出来,拐进另一条巷子,又沿着街道一边跑一边张望,找了许久,确定他早已离开,她才失望地转回去。
看见她冲出来的一刹那,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丫头,要保重。
他深吸一口气,就发动了车子。在车子开动前的一瞬间,他听见那栋旧公寓楼梯口的铁门关上的声音。很远,但很清晰。他知道他们之间一直就有一扇厚重的铁门,从他们相遇的时候开始,那扇门开开合合,由命运掌控,但它最终只会被紧锁。
丫头,找个时间再和你说再见吧。
米凉回到公寓,拆开那个信封,看见里面有好几十张一百元的钞票,除此之外,就是信封上那行熟悉的字体:丫头,保重身体。字迹已经被眼泪打湿。她坐在地板上反复检查了信封,没有一丁点别的信息。欧城不是个浪漫的人,他一向习惯深藏所有的东西,连感情也是。即便他把她放在心里,放得很深,他也不会轻易去说,来来去去只有两个字,保重。
她这些天一直忍住不打他的电话,不要求见他。她开门发现那个信封,看见那行字,她下意识就追了出去——恐怕还能见上一面呢。回来的时候才惊觉,就算见到了他又怎么样呢?她已经聋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既听不见他的声音,也不能和他说一声,我想你。
米凉在地板上坐了很久,那本日记从头至尾看了好几遍。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她才记起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打开窗户就发现下雨了,那盆仙人掌可怜兮兮地淋着雨,恐怕是活不过几天了。她把那盆仙人掌放进屋子里,把它的叶片都擦干,擦着擦着,眼泪就滴落下来。她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对她来说,也许欧城的出现只是意外,但是上天能够给她这桩意外的美丽,总算待她不薄。这样想着,她觉得心坎上皱起来的褶子开始慢慢扯平,但又像是被盐腌渍过一般,苦咸,一望无际的苦咸。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放晴了。
雨水顺着窗棂,滴滴答答落在窗台的铁栏杆上,楼下小贩的电动车呼呼而过,车流声人潮声清晰可辨……米凉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可以清晰地听见这些恍如隔世的声音,一切又热闹起来。她一阵惊喜,就赶紧去打开窗户,她听见附近的工地机器的轰鸣声,不远处菜市场的嘈杂声,还有摩托车的喇叭声……这些声音像海浪,一波一波地涌来,时强时弱,有那么几个瞬间,所有的声音又都变得模糊不清。但是无论如何,她可以重新听见了,整个世界又鲜活了起来。
她需要抓紧时间。她头一件想到的,就是打电话给欧城。
如她所料,他并没有接她的电话,但是她记得他告诉过她,她打他的电话他不会接,作为约会信息,他们夜里十点钟在江滩的那间绿源咖啡馆见面。
在听不见的时间里,米凉已经习惯了当一个聋人,无法听到声音,也不轻易开口讲话。现在,她最想要的,就是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和他说话。不是在电话里说的那种,而是面对面地坐下来,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脸,看见他的表情,听到他的鼻息,听见他喊她一声,丫头。
米凉收好电话,想起了她的大提琴。她在去泰国找欧城的时候,把它寄卖给了阿江,回来以后,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还钱给他,取回大提琴。她在背包里找到了阿江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拨打过去。
“喂,请问是江先生吗?”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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