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流云醉》第58章


子行深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那石头就只能是石头了!”子行是不会把天外石交给她的,就算知道南墨已无她那样的天才铸剑师。
子行高深莫测的笑着:“现在呢?”
子滑心中一痛,现在,柯函在水墨阵中。自小,她就意志不坚,过分的软弱和善良,普通女儿一般的娇弱怯懦。她心里没有坚定的大义,没有信仰,只有对铸剑术的一腔狂热,孩子般的热烈。她不属于伟大,不属于崇高,墨家,对她来说太深太远,她不该来。前任南墨首领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初的一番偏爱,却成了她的包袱,不合时宜的包袱。她是凡世之人,就该放她回凡世去。
师父原谅她了,为什么她还来?为什么要去闯水墨阵?水墨阵不是一般的旨在取人性命的阵法。水墨阵亦真亦幻,旨在追根溯源,从根源上解释自己的本心,本是南墨弟子修心所用,后来发现实在太过凶险,便不再启用。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为求师门原谅前去闯阵,出得阵者,几是脱胎换骨,再大的错都可谅解了。
但上百年来,只见闯阵者,不见归还者。
世间再险,险不过自己的心,险恶的心,可将人拉到万劫不复!何须世间催逼?
子滑扪心而问,亦不敢自诩自身完美,但凡一些缺憾,在水墨阵里都可被引发成泛滥之灾。柯函怎么受的了?她是那般的懦弱,这些年来,不曾真正面对过自己的内心,不敢选择,不敢承担,亦不敢抛弃自己的包袱。她闯不过的,只怕还在入口犹疑,便被毒瘴杀了。
子滑呆呆的想着,几乎要落下泪来。子行看着他,脸上是残忍的淡漠,和这个已逐渐落入凡尘的学派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墨家严明的纪律,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的坚定,到了现在,抵不过半点凡世的情分!
这个学派没落了,无可救药的没落了。再严密的机关也守不住这一座孤岛,人心已沦陷,还拿什么来守?
春风吹来,微凉,那满目的春色,在子行眼里已是苍黄。浅笑着拈子,赢也罢,输也罢,均是毫无趣味。
一个弟子匆匆而来,行了一礼,“首领,她进了‘回首’。”
两人均是一惊,子行笑道:“‘回首’?想不到!她回的了头么?”
小七看到了那一线银色的瀑布,松了一口气,终于走回来了。水边荡漾着一个奇怪的物体。小七仔细一瞧,顿时心神俱裂,那是一具已然破碎变形的尸体!
柯函已被那水下的齿轮碾得支离破碎!而他,却被来救她的人错救上来!
他还天真的以为柯函不会有事的,天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再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呵,小七昂首相天,天色是残忍的晴朗,眼里发酸,喉间痛的快要裂开。凭什么自信满满的逃走?凭什么自以为是!又死了,又死了,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你还是个废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身边的人死去!
痛苦么?你的痛苦不过是对自身罪过的逃避,你以为你痛苦了他们就会回来么?你连痛都没资格! 
小七仿佛站在咸阳宫外,仰望着那高挂云端的雪白身体。看见自己转身而去,就这样转身而去,穿过自己的身体,漠然离去。看见自己丧家之犬般张皇失措,在旷野寒风中簌簌发抖,看见自己滚在泥地里虚伪的哭泣。 
一路逃命,他只看见自己的胆怯和怕死!所有的眼泪不过是在悲叹自己的命运! 
多无耻!多可怜。 
小七有些诧异地走向那个火光下那个单薄的身体。一丝响动,他被刺般猛地回过头来,眼中溢满了惊恐和防备,随即放大瞳孔,死死盯着小七。 
小七看着那个自己,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吗?多么的丑陋和不堪啊!小七的声音充满了苦涩,话未说,眼泪已快掉下来,“你,为什么要逃?” 
“我不想死!我怕!” 
“不,不是,我不是怕死!而是,没有必要白白送死!难道和师父一起死了就能改变什么吗?” 
那个自己眼中忽然充满了怪异的笑意,咭咭笑着,伸出枯瘦的手,尖利的指甲划拉着小七的面皮,干瘪的嘴皮颤抖着,扯出一个很大的缺口,露出森白森白的牙,一字一句,落入小七心里,滴滴灼痛。 
“无能者的借口!” 
小七脑中轰然声响,忍不住蹲下身来,捂住了头。 
“难道不是吗?那对山中的老人对你那么好,而你只能哭着给他们挖坟墓,你还能做什么吗?为什么不报仇?” 
“不,我不是不想报仇,我只是找不到,我找不到……” 
想起老夫妇死时的惨像,小七悲从中来,对方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疯子,为什么还是不能保护身边的人?为什么总是这样? 
“那……你还能做什么呢?” 
是啊,还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好。连水寒都弄断了,没有强大的灵魂,拿着神兵利器,又有什么用?想到当年那些豪言壮语,小七觉得那么的滑稽和可笑。曾经他以为那些荣耀是理所当然的,事实证明了,他不过是个无能之辈,和路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任何的区别。小七的泪眼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多么无力的手啊,当初,还想着用这样的一双手,成为贵族,娶皇帝的女儿为妻…… 
小七的脑中一个激灵,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里:飘絮!飘絮的脸像浮在水面一般,微微的飘荡,变形,声音也像经过了很长很长的隧道,听不真切:“小七,我若只是利用你,你当如何?” 
利用?强似无用!殿下你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肯明言?是我让你失望了么? 
不,不是的,离开咸阳前,飘絮问他:倘若我只是利用你,你不后悔么? 
直到那时,她仍然觉得他“可用”。 
而他,却一直不停的否认,怀疑,自暴自弃。于事何补? 
小七睁开眼睛,胸口痛的要死,眼泪模糊了的视线也逐渐变的清晰。那支离破碎的身躯还在水面上漂浮着,断裂的肢体冉冉的血水,流入水里,拉成袅袅的血丝,丝丝散了。空气中浅浅的血气腥香。小七抱起那破碎的尸身,明明知道自己不敢看,不愿看,却不能移开视线,看着那变形了的头颅睁大的眼球,死死的瞪着自己,小七心中发寒,胃里翻滚,双手不可抑止的颤抖,他不知道手上抱着的是什么,有什么样冰凉黏滑的触感。 
那一刻只想把怀里的东西丢掉! 
小七没有丢掉,柯函的笑容在脑海中逐渐清晰:那么年轻,总不能沮丧一辈子。想一想,要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是继续怀疑和痛苦,还是,重新铸造自己的魂…… 
“我选择……重新铸造自己的魂!”小七的眼泪掉下来,这一刻,这个决定,不为任何人,不为任何的信任和依赖。小七只是想,铸造一个新的魂。 
属于自己的,指引自己的,坚硬的魂。 
原谅我的自私!小七在柯函坟前填上一把新土,喃喃道。 
就算无用,我还是……不想放弃,我还是想站起来……对不起,没能保护你们,对不起,没有和你们一起去。眼泪撒在新土上,滴滴的深色。 
起身而去,小七知道,身后的注视不会消失。那些死去的人,不需要任何的愧疚和痛苦,那些和他们无关了。而他,路还在继续。 
()。
第三十八章
咸阳城。
天空是初见咸阳时的阴霾,阴云渐散,几道光柱射下,巍峨的城墙慢慢褪去狰狞的面纱。小七在城墙外凝视那古体的“咸阳”二字,心中无限感慨,自从进了这个门,他的人生便大不一样了。倘若当初不进这个门,结果会如何?
会遇不到飘絮,遇不到清风,遇不到镜氲,遇不到瑾暄,他的师父和师娘会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惨死咸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路人热烈谈论的高渐离是他的师父。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这一切,他都不再参与,不会痛苦。任何的过去都无法回头,不忍舍弃。只能往前走。
今日的咸阳城格外的热闹,小七听路边的人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甫回咸阳的长公子扶苏,谈论着他那在长城脚下晒得黝黑的面容和那身不凡的气度,兴致勃勃地猜测着即将进行的新政。忽闻一阵欢呼,路上行人纷纷下跪行礼,是长公子扶苏,带着一队黑衣吏纵马出城,小七忙低下头来。身旁的百姓忍不住窃窃私语,憧憬着新主治下的太平盛世。
奔驰的快马忽然被勒住了,马儿嘶鸣着,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小七看见两条黑色的马腿停在自己面前,心怦怦直跳。后面的黑衣小吏也住了马:“大人,何事停步?”
小七听到流域的声音,一字一字,如水滴,滴入黑暗的古井,层层的波澜荡漾。
“我忽然有事,暂回家中,代我向长公子言明。”
“是!”
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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